九品小县尉的命运:夫人中蛊被凌辱致死,冤案三次改判人已疯癫
浙江诸暨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县尉许大人任职期满,本当回老家归田赋闲,却舍不得离开,便在城郊石砚村定居下来。县尉是个极低微的角儿,在唐代的待遇,是从九品。可想而知,许县尉退休后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再加上人丁单薄,一个外乡人要在此地立住脚,势必要与当地富豪多多联络。于是乎许县尉与东乡王六九,号称六爷的土豪过从甚密。
王六九虽然相当富有,但没有做过官,尽管他瞧不起穷酸的从九品县尉许某,但人家毕竟做过官,与许某来往,也是挺有面子的事,所以逢年过节总要派家丁给许县尉送一些干鲜水果、土产年货之类。许县尉自然欢天喜地,给王家的家丁一个小“红包”,另外再奉上他早已写好的恭维王六九的律诗之类。如此,来往了一、二年。
这年中秋节前,王家送来一盒果品。许夫人无疑要先尝尝。果子吃下去一个多时辰,这女人腹部突然剧痛,坐卧不安,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老婆婆:“这大概是中蛊了。”所谓中蛊就是吃进某种虫子了。

邻里们七嘴八舌地问吃了生冷东西,许县尉说吃王六九家送来的山果了。人们说,这就是原因了。有了解底细的,悄悄地对许县尉说,这个王六九为富不仁,家里专门养种虫子,利用这种有毒的虫子杀人,前后杀人多了。许县尉想:“这虫子为何钻到果子里去了?王六九为何要加害于我?”他向众乡邻请教,有一位说:“养这种害虫的,大都有解毒的办法。你不如领着夫人去拜见他,求他治治。不然,恐怕没有救了。”许县尉点头称是,便立即雇了船带着妻子直奔东乡王家村。此时已是黄昏。
还好是行顺风船,百里水路,第二天早晨就到了。怪也不怪,王六九没等许县尉的船上岸,他就知道这回事了。他极担心他所干的缺德事败露,气急败坏,琢磨着怎样对付这位退休的九品官。许县尉上岸后,整理整理自己那身旧官服,准备去拜望王六九,他一直把王六九看作自己的朋友。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土豪正领着一伙家丁埋伏在道边的林子里,准备给他一顿迎头痛击。只听得一声呼啸,王六九领着十余条汉子,没等许某人说一句话,王家的打手已经将他拽倒在地,王六九一边挥动木棒,一边破口大骂。许县尉只觉得天旋地转,昏倒在地。王六九一看许某不堪一击,又命二十余名妇女上船,将许夫人从船舱里拖到岸上,不由分说,三五个恶妇揪住许夫人的头发,使劲地往地上撞。许夫人本有身孕,哪里经得住这非人的凌辱,被家人扶回船中,呻吟半宿,便悲惨死去。许县尉苏醒过来,回到船上,见夫人已殒命,悲痛欲绝,经家人劝解,只好摇转船头回家,先安葬夫人,再从长计议。

俗话说:恶人先告状。未等许县尉的船回到诸暨县城。王六九的大船已到了越州太守衙门所在地会稽城下。此时任浙东观察使主持越州政务的,乃是刚从刑部尚书的交椅上外放的李逊大人。李公曾位居要职,气度恢宏,且不说谈吐之间对越州的公务不在话下,总觉得大材小用,就是越州的官吏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三尺童子,不屑一顾。但是,李公自有其高明处,对于越州地界上的实权人物,地头蛇之类则另眼相看,以至于有所照应。这其中奥秘,只有李公心里清楚。
这天,李公正在衙中闲坐,忽听衙役禀报,有诸暨东乡豪绅王某来告状。李公升堂受理。王六九早先曾拜见过李老爷,李公对他有良好印象。李公道:“王乡绅,有什么冤情,请申说。”于是王六九使出造谣生事的本领,诬告许某人依仗以前担任九品县尉的身份,经常携带妻子到东乡来,找岔儿骚扰,索要钱物,百姓深受其害,极其气愤,等等。王某说到要紧处,竟声泪俱下,痛呼:“恳请尚书大人体恤小民疾苦,为民做主。”李公听到“尚书大人”四字,心中便有几分舒坦,直觉得王某的控告句句在理。于是勃然大怒即命令左右派出得力捕快,将许某捉拿归案。天下冤案有多少来自官员的偏听偏信。

再说许县尉逆风行船,苦熬一天一宿才回到诸暨城郊。数日之内,家破人亡,许某不禁五内俱焚。但妻子尚未入殓,必须打起精神,将丧事料理完毕,然后到越州与仇人理论。这时有邻居急急跑来相告,说州衙门派捕快来了。说话间,二位捕快已闯进家门,把州衙文书在许某面前晃了晃吆喝道:“跟我们到州里走一趟。”便给许某戴上了枷锁。许某道:“为何我倒成了罪犯?天理何在!”看了眼尸骨未寒,被迫害致死的妻子,许某心如刀绞,踉踉跄跄地迈出家门。
李逊大人早已吩咐停当,由观察判官独孤先生负责审理。独孤先生对这桩案子已有所耳闻,在酒肆茶馆中议论的乡下人都替许县尉鸣不平。有人说,许夫人是石砚村人,极贤惠,死得好惨啊。独孤先生满肚子不快活,李大人如何这般偏执,未加推问,就要我断许某有罪。独孤先生想着想着就在大堂上打起盹来。不一会功夫,许某被递解到衙。李逊立即命独孤判官审理。
独孤从上到下打量了许县尉,不过是年过半百的一个文弱书生,不像是那等横行不法之徒。面对神情凄然的许某,更觉得其中必有冤枉。于是,将许某引入内室细细询问。许某哽咽着叙述前后经过,控诉王六九的暴行。独孤先生道:“你夫人可是石砚村人?”许某说:“正是,我是奔她娘家定居在那里的。”独孤沉吟良久,长叹一声:“冤哉!冤哉!”然后让公差将许某带下。

第二天,独孤命公人递解原告王六九过堂候审。王某先是神气十足,以为有李大人撑腰,一切都可以遮掩过去。但他没有料到独孤判官对案情了如指掌,几番交锋,王某便理屈词穷,无法狡辩,再加上独孤判官命左右一顿竹板,王某只得如实招认。独孤判官断定王某唆使家人凌辱许夫人,致使许夫人身亡,天理难容,当斩首示众。审罢,将文书移送李逊大人视阅。
李逊看过案卷,连呼:“荒唐!荒唐!”提起笔来把独孤的判词全部推翻,而维持原告王某的申诉,改判道:许某依恃当过九品县尉的资格,擅自到东乡骚扰百姓,当杖臂十下。李公的判决一公布,全场哗然。独孤判官据理力争,要求改判,惩治真凶王某。李逊的幕僚们也都劝说他不宜作出这样有违事实和民意的判决。李公全然不加理睬。心想:我李某乃刑部尚书位置上坐过的,这等小案尚容你等多嘴。
观察使衙门只得照李公判决执行。王某更加无法无天,趾高气昂。许某仰天长叹:老天无眼!

许县尉的大舅哥在扬州听到自己妹子妹夫遭到大难,急急从运河乘船奔赴淅江,径直向李逊大人喊冤,哭泣着论列妹妹冤死的惨状,请李大人主持公道,为许夫人伸冤。李逊愈听愈不耐烦,一拍案子,怒骂道:“你是被告的哥哥,无理为亲属辩解,可恶!”命令左右将他行脊杖二十,赶出越州。
李逊的刚愎自用,激怒左右州县主持正义的官员,百姓们更是为许县尉抱不平。独孤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便托病向李逊大人请长假,回乡养老去了。此时,朝廷老臣孟简,人称孟尚书的,正在常州刺史的任上。常州与越州相距不远,孟太守对这件案子的情由也相当熟悉,无奈常州太守管不得越州的官司。
正巧,第二年李逊奉命另有任用,朝廷令孟简替李逊担任浙东观察使。孟简喜出望外,接到朝廷文书后,立即发出缉捕令,派出得力干办赴诸暨东乡将王六九及其家丁打手十余人逮捕归案。到任三日,便升堂审理,一一验明凶犯正身,押赴法场斩首示众。越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时李逊大人在越州还未出发赴新任,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躲在院子里喝闷酒。
孟公对许县尉的遭遇深表同情,拿出自己的积蓄周济这位九品官。可惜的是,许县尉遭此打击,精神已近分裂,成日疯疯癫癫地在诸暨城郊找他的妻子,披散着头发目光呆呆的。

结语:此事是根据《太平广记》中的“孟简”,这个九品小县尉的确是够惨的了。如果说交了一个不当交的朋友,是导致许县尉家破人亡的一个引子,这是悲剧性的。李逊位居要职,偏听偏信,保护土豪,迫害弱者,这就使得许县尉这个小官吏的悲剧,有了更广泛的社会内涵。大官僚与地方豪绅的勾结以及大官僚对豪绅的纵容,是造成无数平民百姓乃至下层小官吏家破人亡的重要原因。但是,资料未能更明确李逊与诸暨土豪之间的勾结,因而使人对李逊一屁股坐在土豪一边,深感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