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伴

老  伴

文/曹桂佛

财才婶如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客厅里转来转去。

电视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地折腾了多次,看哪个频道也没心思。手机打了个没遍数,那个老灰鬼就是不接听,就在刚才又打过去,听见一个甜美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可没招啦!

“越老越坏了,”财才婶狠狠地想,“看他回来,不跟他发发威,他刘财才以为老虎不发威是病猫呢,哼!”

也难怪财才婶着急。老伴刘财才自二年前在县环卫队做上营生以来,一直是按点走掐点回。他负责清扫的那个路段,三四里长,四五十米宽,每天早上五点出去打扫,七点半左右回家吃早饭。若是晚班,十一点多钟再出去,下午两点半回来休息。傍晚五点半再出去最迟八点半就回来了。冬天么,八点以后路上的行人就很少了。今天,九点半了,他还没回来,也没打个电话说明个原委。财才婶的心里是又气又急又担心,刚要骂这个死老头,“死”字还没出口就急忙用手掩了嘴,犯忌讳!不骂啦,可担心啊!担心有啥用,只是心里干着急。一边嘟囔着,一边又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寒冬腊月的风,肆无忌惮地拍打着窗棂,不时听见它与玻璃猛烈撞击的声音。孙女敏敏已睡下了,才上三年级十虚岁的小娃娃,作业就没底底个多,从后晌五点半下校,整整做了两个多小时。唉,看见娃娃小手手捏着笔一直写,怪心疼的。没法子,谁叫咱硬从东山沟搬下来找人家这所好学校,熬哇,不念书,娃娃以后咋能有个好出路呢?

财才婶有个响亮的名字——李美娟,只不过嫁给了东山沟村的刘财才,自己的名字被时光的风尘给湮灭了。村里人先是叫她财才嫂,这几年都成了财才婶啦!那个老灰鬼更是“哎哎”的叫她,结婚那阵为着不叫她名字闹腾过几次,这些年不待争吵啦,眼看就奔六十的人啦,“哎哎”就“哎哎”哇,反正知道他是和自己说话就行了。

十点多的冬夜,街上行人寥寥。财才老汉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攥着个红本本,按捺不在内心的喜悦,走几步就忍不住蹦跶上几下,像个小娃娃。心里也笑自个没情由了,老也老啦还这么不稳重,这让孙女敏敏看见可不得了,准会刮着小脸“羞羞”他。想起小孙女,财才叔的嘴角就向上扬,小小人儿怎么那么会亲、会哄人开心呢?每天一看见他回来,也不管他身上有没有尘土,边喊“爷爷”边扑到他怀里,把他喜欢的累也不累了,饿也不饿啦!不管不顾地和小孙女缠绵,尽享天伦之乐。一旁的老伴会略带醋意地说:“甭吃饭了,看孙女能顶替吃饭啦?!”边唠叨边会把锅里的热饭菜端到他面前。这时候,财才觉得自己真个是有福气,有人疼有人爱的感觉,真好。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赶。

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财才眼睫毛上白茫茫的结了一层霜。“吧嗒”钥匙一转开了门,一股属于家庭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放下手里的红本本,换鞋脱棉衣。哦?孙女没叫“爷爷”?嗷,这么迟娃娃睡了哇。财才叔高兴得把时间也忘记了。老伴呢?也不在小客厅?也睡了?

财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伸进头一看,老伴儿个端端地在床沿边坐着了。咋啦?走到她跟前,一把手拉老伴,一把手比划着问。

老伴儿头一偏,甩开他的手,绷着脸不言语。

谁惹下老伴啦?

财才急了,但他不敢言语,刮醒孙女可了不得,明天要早起上学了。硬拉扯起老伴,关上卧室门。到了客厅里,财才问:“你咋了?那点难受了么?”

财才婶一把推开他,扭身进了小厨房。

跟进小厨房,财才又一次陪着小心问:“又咋了么?顿不顿就不理人啦?”“又咋啦?你问问自个,还省得回来呀?你知道我担心你不?啊!啊!!不回来也不省得打个电话,还又咋啦,又咋啦地问?”财才婶边说边委屈地抽泣起来。“这么冷的天,有啥大事了么?家也不回,现在的车又多,我都快让你吓死了......”

嗯,原来是担心自己了。财才心头一暖,赶紧解释:“有事耽搁了,本想给你打电话来,掏出手机一看,关机啦。昨夜忘了充电了。”

“又找借口,”财才婶激动地说,“你就不会借别人的打上一个,谁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哼!”

财才叔一下答不上话来。老实说,他是被突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真的忘记和老伴说一声了。

“我有个好事要告诉你。”财才想冲散老伴心上的不快。

“不听不听,你给我出去,不想理论你!”说着,把财才叔推搡出小厨房,关上了门。

六十岁的人了,这么没有家庭观念,冬冷寒天的,能有个啥事?不回来也不说一声,竟然连个错也不肯痛痛快快的承认,总为自己的过失找借口,这一次,财才婶可不能轻易便宜了他。

小厨房面积不大,五六个平方米的样子,财才婶呆了一会就竖起耳朵听,听啥了?听外面的动静了么,单等财才来裹哄她了。一拌嘴就等他裹哄,这是她的惯用手法。女人嘛,就爱听个好话,要不,咋就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了?他们两口子是大半辈子了,吵架也没搁过个夜。

好一阵不见他进来,财才婶腿站的有点发麻,悄悄地把门“呀”开一道缝,蹲下身从门缝向外张望,怎么看不到那个家伙了?

头转来转去地瞧,门缝便越开越大,还是寻不见他的身影。呀!这个老灰鬼不在啦?“蹬蹬蹬,”财才婶从小厨房出来,进卧室、卫生间找了一圈,老伴了无影踪。

哪个啦?她一下就慌了神,别是老伴儿想不开离家出走了吧?!财才婶六神无主地瞎思谋,我不就闹个小性子吗,他至于这么小心眼,大黑夜的就走啦?她越想越后怕,明知道手机没电打不通,还是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毫无悬念。

焦虑中,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财才婶的脑海。

刚结婚那会,她爱吃个烤红薯,每年财才就会专门空出一块地来种红薯。一到冬天炉子下小簸箕的热灰里总能掏出绵软香甜的烤红薯,那香味让年轻的美娟迷恋不已。养育了一双儿女后,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呵护着。让她在他面前是既任性又争强,两人个性不同,自然会争争吵吵,不论起因是啥,先低头的那个人总是他,平时木讷的财才会用行动来化解她的“小姐”脾气,或为她洗几件衣服,或为她煮一碗卧了鸡蛋的葱花面,或为她低眉顺眼地陪个不是,事情就云淡风轻地过去了。

财才不仅是种地的好把式,在村里还担任着村委会副主任的职务,主要负责村里的治安事务。他为人善良热心,处世公道正直,这两年村民的日子好过啦,偷鸡摸狗的事少了,但谁家要有个婆媳纠纷、邻里矛盾的,也总会找财才出面平息。他左右劝和,该数落的数落该安慰的安慰,那点矛盾往往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啦!为此,村里人对他很敬重,财才婶脸上也体面。

财才这个人,别看名字既有“才”又有“财”,实际是一没文才,二没钱财,美娟嫁过来光景一直不富裕,她却一点也不嫌弃。他穷,她跟着他勒紧裤带节俭着过;他种地,她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地下田劳作,或苦或累,她都陪着他,两个人在一起、心在一块,穷光景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一双儿女供养的念了大学并先后成了家。前两年孙女要念小学了,儿子、媳妇都在外地工作,为减轻儿子的负担,也为了小娃娃能有个好前途,老两口是倾其所有,分期在县城买了50平米的一居室,陪着孙女进了城。财才叔在县环卫队当了环卫工人,她就为他们爷孙俩做饭操持家务。

这辈子,财才婶是一心一意地把心牢牢地拴在他身上。在外,财才只是个卑微如草芥的扫大街的;在家,他是她头顶的那片天,是她背靠的那棵树,是她最有效的那颗定心丹、安心丸。

财才一出楼门口,凌厉的寒风就吹得他倒噎了一口冷气。

他把头顶上的破棉帽往耳朵上面拽了拽,小跑着向小区不远处“过桥米线”那个门市跑去。他回来时看见小饭店还开着门了,门口有个烤红薯的机器,里面有热气腾腾的红薯。财才早些天就问过价钱,九块钱一斤。太贵了!今天他不嫌贵了,他裤兜里有硬邦邦的一沓票子,这沓票子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过桥米线饭店立马就到啦!一抬头,唉,关门了。怎么办?看老伴气呼呼的样子,干瘪瘪的嘴唇,晚饭肯定是没吃。

冷风“嗖嗖”袭来,财才往紧裹了裹大棉袄。回去哇,空手,不甘心呐。站了一站,想了一想,好像滹源大街万里路东边的水果店也有个卖烤红薯的,那个水果店是全天候营业。

就是有点远。“远就远点哇。”他对自己说,“走吧,老伴跟上自己受了半辈子的苦,可别让她心上再受了制。”

气喘吁吁地赶到滹源大街,水果店果然开着门。买了两个热乎的大红薯,把它们包装了好几层,揣在怀里。财才紧走慢赶,开门前一看手表,十一点二十分啦!夜更深了,他的帽子上、眼帘上都是雪一般厚厚的霜花。

财才婶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厅了不住地念“南无观世音菩萨......”

谢天谢地,终于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一下子站起身,赶到门口,财才裹着股冷风进来了。一见老伴儿,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热红薯,说:“哎哎,给,晚饭肯定没吃饭!”

财才婶的眼圈红了,一拳佯打在财才的胸口上。绵软甘甜的红薯揉化了她的心。“这一个红薯咱俩吃,这一个留给敏敏明天早上吃。”

“我不吃,”脱了棉大衣的财才,坐在老伴身旁急切地说,“今天环卫大队开'年度表彰大会,’我没料想到竟然被评为'拾金不昧环卫工’了,发了荣誉证书,还发了五百元奖金。哦,给你钱!又让俺们吃了自助餐,酒店的自助餐可真好吃。”

“拾金不昧环卫工?”财才婶又急了,“咋回事么?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有个啥说头。就是今年夏天早上扫街时,我拾到一个包,包里有两捆大红版,我交给队上啦!”财才的上下眼皮不断打架,他乜斜着眼说。

“咦,有这事了?你见了钱就一点也没动心,咱可是月月打着房贷的?”

“那动啥心,别人的钱咱花着能踏实么?!”

......

听不见老伴接话,财才婶扭头一看——财才歪着头,竟然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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