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神|| 吴 翚（山东）
编辑/落英小桥
万物皆有灵，每一种生物都有神在，比如树就有树神。
英国著名人类学家弗雷泽在其代表作《金枝》中提及早期人类崇拜树木花草的原因时说：“在原始人看来，整个世界都是有生命的，花草树木也不例外。它们跟人们一样都有灵魂，从而也像对人一样地对待它们。”槐树(特别是古槐树)自古就被人们视为神树而极力崇拜之，产生和出现了许多有关槐树的神化传说。《夷坚志》记载了神槐送药的故事，说江西饶州鄱阳县(今波阳)有一槐花巷，因巷中有棵老槐树而得名。有个外地秀才叫徐武的因事到县，游览街市看到此树，抚摸树干感叹道：“这树心都已枯蠹中空，只存枯皮，却老干虬枝，枝叶蔚茂，不知经历了多少春夏秋冬，随了多少雨雪风霜，具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一定得了灵气成精了！”晚上回到客店，正要就寝，忽听得轻轻敲门声，开门一看，见一清秀女子站在门前，自称是槐花巷内的大槐树精魄，因秀才白天惠顾，怜悯赞叹，故特来致谢。庆历四年五月，住在槐花巷的府吏陈忠显，因腰痛让妻子温酒调药，其妻误将外用的滑肌散投入，陈服后腹内绞痛，吐泻不止，全家人为之不安。正准备天亮后到集市上买绿豆解毒，外面响起叫门声，说是巷内邻居槐娘，特前来送解药。陈因怕槐树精作崇，不敢开门接受。《南柯太守传》说有书生淳于芬梦人槐安国，被招为附马，迁官晋爵，享尽荣华富贵。后来因交战失利，公主夭亡被遣。那槐安国便是为人熟知的大槐树下的蚂蚁世界，是成语“南柯一梦”的典故出处。《因话录》说古槐之上常有仙人出游，每每于夜间传出丝竹音乐之声。明《保定县志》说白天有人在议论砍伐槐树，夜间便梦见黄衣老人求救，砍断处会出血，砍倒者竟会自己重立原处。还有传说老槐树能开口讲话，劝董永莫错过天赐良缘，这就是黄梅戏《天仙配》中的故事。
自唐代开始，科举考试关乎读书士子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借此阶梯而上，博得三公之位，是他们的最高理想。因此，常以槐指代科考，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的月份称槐黄。宋钱易《南部新书》中更有详细的说明：“长安举子自六月以后，落第者不出京，谓之过夏。多借静坊庙院及闲宅居住，作新文章，谓之夏课。亦有十人五人醵率酒噀，请题目于知己，朝达谓之私试。七月后设献新课，并于诸州府拔解人，为语曰：'槐花黄，举子忙’。”是说唐代京城长安，落第的举子们六月不出京城而闭门苦读，作新文章，请人出题私试。当槐花泛黄时，就将新作的文章投献给有关官员以求荐拔。后代的诗人多有吟咏。如唐段成己《和杨彦衡见寄之作》有“几年奔走趋槐黄，两脚红尘驿路长”诗句称道，北宋黄庭坚《次韵解文将》诗云：“槐催举子著花黄，来食邯郸道上梁。”南宋范成大《送刘唐卿》诗有“槐黄灯火困豪英，此去书窗得此生”句。
总之，自古以来，槐树就被赋予了象征吉祥的特性，从而人们产生了对槐树崇拜的原始信仰以及槐文化现象。
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西河大庄就有好几棵老槐树。老槐树有十多米高，树干有四五抱粗。满是沟壑的树皮似盔甲般坚硬。老槐树巨大的树冠俨然成了小鸟的乐园，数不清的小鸟在上边搭窝、栖息，繁衍生息。老槐树虽然历经风雨，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麻雀、斑鸠、布谷鸟和喜鹊等一飞进树中便不见了踪影。如今只剩村庄北邻的一棵。前些日子回乡，专程观望了这棵逾千年的老槐树，树冠残缺厉害。斑驳的老槐树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它的树皮看上去虽然干巴巴的没有一点神气，但无形中你在它的身上却能看到别的生物少有的傲骨和正义。树身之上斑斑的伤痕，来自于雷电，来自于人为的毁坏。但生命不息，这个顽强的生命，居然一直活了下来，且记载着走过的岁月之风霜。是的，我不知道它具体活了多少载，只希望它继续活下去。
听老人们说，如此好几百年以上的老槐树西河古镇方圆十几里曾有十多棵。那时每当人们坐在老槐树下聊天，白了发的老人总要滔滔不绝向后人们讲上那么一段或几段……老槐树赢得了人们对它发自内心的敬畏。逢年过节，总有人在老槐树下拜祭，以示尊敬，以求平安。
就说现在还活着的这棵老槐树吧，村人们都叫它北国槐。
北国槐故事甚多。
康熙年间，村里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家境很好。就是人到中年了，没有儿子 ，赵家夫妇多次来求槐树神，想要个儿子。槐树神看到赵家夫妇情深意切，于是托梦应允。不久，赵家媳妇果然怀孕了，赵家一家欢天喜地，专门来答谢老槐树，“谢天谢地，谢谢您啊，老槐树！”
赵家不久果然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白白胖胖，一家人真是欢喜的不得了。儿子越长越可爱，从小天天在老槐树眼前晃悠。聪明机灵，人见人爱。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村里人都羡慕赵家生了小神童。远近的乡邻前来拜访，赵家夫妇真是无上的欢喜和荣耀。
日子一天天过去，儿子一天天长大，这赵家的孩子很争气，18岁就考中了进士，进了京城做官，后来赵家夫妇俩也跟着进了京城，在京城安享晚年直至寿终。
清朝末年，在外经商的燕由效不知怎么长了一场大病，身体复原后，突然十分思念家乡。家乡的山水、古井、老屋，尤其是那棵老槐树，时时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于是他变卖了商铺，携带家眷，雇车马离开远方，一路朝北。燕由效是个好善之人，一路上遇贫遇难皆竭尽力量帮助。一日途经鲁南荒山野道，天色将晚，不料被一群贼人挡住去路。全家老小吓得缩成一团，老燕上前哀求：“我们全家只因赔了生意，在外混不下去了，这才返回西河老家，还望好汉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听了他的哀求，贼人反而冷冷呵斥：“不要再哭穷了！你一路之上舍贫帮难，还说没钱？没钱那就留下命来！”老燕一听就知道被贼人盯上了，为保家人性命只好任他们抢夺。可万万没想到，这伙贼人抢了钱财竟还要杀人灭口。就在万分危机时刻，突然一位仙风道骨须发皆白但身手敏捷的老者，手舞宝剑磕飞了贼人的钢刀。贼人看势不妙，扔下财物便逃。老者随即大喝一声：“如若再遇见你们，脑袋必定搬家！”老者看财物未曾抢走，便舒了一口气，然后护送老燕全家一程，感觉已无危险，便要告辞。老燕领全家向老者磕头感谢救命之恩，并再三恳求恩公留下住址和姓名，以图报恩。老者微笑吟曰：“行商为善今遇灾，拔剑相助自应该，要问我从哪里来，西河北头本姓槐”。吟罢转身离去。等老燕全家磕完头起身的时候，这位自吟姓“槐”的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民国初年，河北村有一位长寿老人叫马良多。村人都叫他马爷。马爷九十有二，身体仍然硬朗。他除了缺落几颗牙，面颊稍往里陷外，鹤发童颜，看上去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受人敬重的理由不是因为辈分高，关键是没学过医，也没访奇方异术，却能治多种疑难杂症。有人无名肿痛，“神仙手”隔空抓几次就好了；小孩受到惊吓，还会“叫魂”。最奇的是，婴儿半夜啼哭，家人请他抄写三张纸条，“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分别贴在村前村后，婴儿半夜就不哭了。
纸条人人会写，但都没用，只有马爷一笔一划的小楷，才有灵验。
有人背地里说，那是迷信。
话传入马爷的耳朵，他不恼。他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如果说马爷就这点本事，那一定小瞧了他。他年轻时确实有过奇遇，一位化斋的老和尚路过他家门口，见他乐善好施，便带他回山庙传授了一个秘方，专治跌打损伤。
秘方其实不秘，大家都知道就一味草药，即寄生在老槐树枝干上一种类似苔藓的植物，俗名骨碎草。但别人不清楚药引，更不懂推、拽、按、捺等手法。所以方圆几十里，有人伤筋动骨、脱臼骨折，多求于马爷。
马爷的正骨方法，比医院动手术、打石膏更省事更实效。也可能因为，马爷接诊不收费，这是老和尚交待的，他从未违背。不过，有样东西马爷来者不拒，就是挂在堂前密密麻麻的各种锦旗。
也有人事后销声匿迹，马爷也不计较。
只要患者找上门，马爷总是仔细检查，一阵拔拉牵引，再用捣药罐捣烂新鲜的骨碎草，敷在疾处，喂下药引，轻伤者三天痊愈，重伤者十天半月也有明显好转。
诚然，骨碎草也是关键，它生长的地方不同，药效绝然不同。骨碎草只生长在老槐树上，老槐树大凡也会寄生骨碎草。西河四周有很多老槐树，唯这一棵树上的骨碎草最神效。
这老槐树树龄大概逾千年，村民信奉它为神树。有人患重病，就去大树底下烧香、献贡品、挂彩幡，据说每次都会逢凶化吉。
马爷肯定相信法力无边，他也认为自己治病一定有神灵相助。
至于是树神显灵，还是其他保佑，就不得而知了。
谁又说得清楚呢？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位商家路过这里，听人说这老槐树上寄生着骨碎草，于是就想出一个财路。就是把树上的骨碎草弄下来，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在树下挂了幌子，赚了不少钱。
马爷到底年纪大了，很少出家门。即有一日，村里一位老太太在家摔裂了盆骨，动弹不得，因她患有高血压，医生不敢贸然动手术，子女就把她抬到了马爷家里。马爷诊视了一下老太太的伤情，觉得不难应付。他从里屋拿出蒙了一层灰尘的捣药罐，让人搬把梯子去村口的老槐树底下。
架设梯子前，马爷习惯亲自焚香礼拜。仪式虽然简单，那是对树神的敬畏。
老槐树依然巍峨，只是树干光滑如镜，看不见一棵骨碎草。马爷望树兴叹，无可奈何地掏出几粒丹丸，交到老太太的儿女手上，说：“回去用米酒熬水送服，赶紧送你们娘去大医院吧！”……
故事讲到这里，是不是有人这样想，真的好想亲眼看看那骨碎草到底是什么样子？
看来这骨碎草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
因为有一晚我做一梦，听槐树神说，在这年头，必须控制骨碎草的再生……
作者简介：吴德怀，笔名吴翚、吴晖，60年代生。国营企业机关任职多年。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中国煤矿诗人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全国30多家报刊及多种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多次获得省级以上文学奖项。出版诗集《多情的土地》、《清荫疏影》，散文诗集《另一片土地的生长》，寓言集《开花的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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