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307章）

潼关守住了，长安暂时安全了！然而，高仙芝却隐隐感到不安。

在他决定将5万大军撤回潼关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不经一战就放弃陕郡，皇上会怎么看他？他如何向皇上交代？

但是，当时危在旦夕的情形容不得他仔细考虑，他只能凭直觉做出自己认为最合理的决定，然后希望皇上能够理解他。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皇上并不理解他！非但不理解，还绝不原谅他！

在李隆基看来，身为“帝国双璧”，高仙芝和封常清既然能够打败吐蕃，打败大食，就完全可以击退安禄山！但是，他们竟然不战而屈、落荒而逃了！这意味着大唐放弃了陕郡，放弃了洛阳，放弃了中原的千里江山！这简直荒谬透顶，是大唐的奇耻大辱！

盛怒之下的李隆基，根本不相信，高仙芝和封常清临时招募的军队，根本不是安史叛军的对手，他们不可能击败安禄山。李隆基也不相信他们的解释——退守潼关，是为了利用潼关这一天堑，保全长安，保全八百里秦川！李隆基一心认定，高仙芝和封常清贪生怕死，姑息纵容安禄山！

高仙芝退守潼关以及皇上为此大发雷霆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玉真公主耳里。玉真公主心头一沉，虽说仙芝守住了潼关，但洛阳和陕郡的失守以及仙芝率领军队撤退，无疑都触怒了皇上，皇上会不会拿军法惩处仙芝？接下去的战况又会如何？洛阳已经落入虎口，长安还能独善其身么？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桩桩件件扑面而来，心头如同一团乱麻，久久理不出思绪来。玉真公主思忖再三，决定先不告诉莲儿，请王维来玉真观商量对策。

当王维风尘仆仆赶到玉真观时，已是日落时分。落日余晖打在他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光。一看到王维，玉真公主原本悬着的心便落了地，来不及和他寒暄客套，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一口气说了出来，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摩诘，仙芝不战而退，无论旁人如何说他，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撤退，我都笃定，他绝不是为了个人的生死，因为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你说呢？”此时此刻，玉真公主恍惚觉得，她和王维早已是一家人，在一起商量着最体己的事情。

玉真公主说话时，王维伫立窗前，双手负于身后，剑眉紧锁，嘴唇微抿，一直保持着同个身姿。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很暖，却暖不开他的心情。这场叛乱，远远比他预料得更为严峻，更为险恶。

他和玉真公主一样，完全相信仙芝退守潼关，必定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有利于大唐的决定，但是，皇上会相信吗？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答案显而易见——不相信。因为，安禄山的叛变让皇上彻底丧失了对边将的所有信任！

他从窗外收回沉思的目光，对上玉真公主急切的眸子，心中忽然一紧，她的眸子里，早已蒙上了一层雾气，那里面有几许焦急、几许迷茫，更多的则是心疼。他突然意识到，咫尺之遥的公主也需要他的安慰、他的关心。

他不由抬起了手，想轻轻拍拍公主的肩膀，给她一些宽慰和力量，但一想到她毕竟贵为公主，即便在玉真观里，依然也有君臣之别，便又只是抱了抱拳，但语气中明显多了掩饰不住的关切：“微臣和公主想的一样，这些年来，仙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虽然人言可畏，但到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可以证明一切。眼下咱们能做的，就是向上天祈福，天佑大唐，天佑百姓，保佑仙芝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王维说话时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让玉真公主吃了一颗定心丸，字字句句都是那样熨帖，那样让人安心。

“摩诘……”玉真公主心头一动，有些欲言又止。

“微臣在。”王维看了一眼公主，旋即又低下了头，抱拳道，“公主请讲。”

“摩诘，万一有那么一天，我是说万一……”玉真公主显然有些艰涩，在心里斟酌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道，“万一叛军攻破了长安城，你离开长安时，会记得带上莲儿，还有我么？”

说到最后一个“我”字时，玉真公主只觉得心跳得异常厉害，几乎快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了，屏住呼吸，静候王维的回答。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彼此站得很近，似乎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当玉真公主以为王维不愿回答时，王维温润醇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公主，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微臣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和莲儿周全。”

刹那间，玉真公主只觉得这辈子所有等待，即便只是为了这一句话，也已是值得！

她抬起头来，久久看着王维，眼眸中涌动着晶莹的泪光，哽咽道：“摩诘，我没有看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