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陪床(小说)

      六床是个农村大嫂。五十多岁,人长得粗大敦厚,方脸盘大嗓门,说话吼吼吼的有力气,一看就是个勤快能干手脚麻利的能行人。
      大嫂住院瞧病,老公来陪护她。她老公原先在西藏当过兵,虽然没打过仗,但是是在极艰苦的六十年代,被用了大卡车一路拉上去的。
      “冻美了,把脚在牛粪里捂了半晚上才缓过劲儿来,差点儿给冻坏截肢了呢。”大哥讲起来很入情,眉头都拧成了个大疙瘩,“吃的嘛,虽说是管饱吃,可要是手脚慢的,也光叫挨饿了。有经验的都是一回就搂饱,根本没有捞第二碗的机会。”
      大哥个头一米八五朝上,大块头大骨架大嗓门,蒜头鼻子,厚嘴唇儿。他在部队上是工程兵,挖战壕的,也扛着枪巡过逻。复员转业后,回家务农,听情况是家里种了好些亩梅李子。
      多年的田间体力劳动,磨去了他军人的紧致,倒是有了太多的松散。
      他现在走路都是撩哩撩垮的,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协调性。他走路有意思的很,左右晃得特别厉害,幅度又是很夸张的大,因此就很占地方。他在街上或者过道里走过的时候,旁人得注意跟他保持足够的距离:一不小心,难免会被他挂个趔趄。
      他人黑皮肤粗糙,说话幽默风趣,讲起他在部队上的那些逸闻趣事,浑身带劲儿。但他那个邋遢劲儿,也惹得人直想掩嘴发笑:头发浓密黝黑粗壮,却蓬乱得像一堆茅草。你猛一看,肯定还以为是《三国演义》里的张飞给出来了。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短袖,墨绿色都快成污黑色了。他估计晚上就没脱过,早上起来随便拨拉一下头发,把短袖往腰里随便一塞。好好个短袖,叫他穿的像牛肉一样,满是皱皱子。他穿的裤子很宽大,你简直不知道他是咋样随便把皮带系住的,反正裤子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就是个拧着的,松松垮垮地吊着;右胯上又挂着一大串钥匙,“嘀哩当啷”地响着。
      ——他现在咋看都不像个当过兵的。
      只有从走路的速度和距离,你还看得出来他当过兵:走路很快,耐力好,可以一口气走出十几里路没有困乏感。
      他除了个头大嗓门大,心更大。他一出去溜达,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陪护职责。走到人家跳舞的地方他就跟进去跳舞,走到麻将馆跟前就凑过去打麻将。重要的是,他回来还要津津有味地讲给大嫂,把其他人给逗的,纷纷挤兑他:“你是跑来弄啥来了?逛皇会来了。”
      大嫂才做了手术,医生让多注意卧床休息。大哥倒好,午饭后一扑沓钻到床上,跌倒就呼呼大睡。他睡觉真是香,那个呼噜声啊,打得整个走廊都听得到。
      他块头太大,把头塞进枕头底下,腿脚蜷着,医院的病床他才能很委屈地把自己挤进去的。所以嘛,他呼噜声迭起的时候,大嫂不忍心叫醒他,只好爬在床沿上歇息。旁人看了直咧嘴:“这家伙,你是跑来陪护人来了,还是叫人陪护你来了?”
      女子女婿领着外孙来探望大嫂。看到呼呼大睡的大哥,和困得在床头发呆的大嫂,女婿不好说啥,别过脸不好意思地笑了。女子拽着他爸的耳朵:“爸,叫你操心我妈呢,你就这样操心啊?”
      大哥一骨碌醒过来,瞪大眼睛正要发作,一看是自己女子,立马松软下来,满脸堆笑:“一晚上没睡,刚眯了一下子。”
      他嘴里的“眯一下子”,已经是下午4:00多了。女子摆出假装生气的样子,他赶忙腾出地方,殷勤地扶大嫂去休息。
      大家都以为大哥是个没心没肺的粗头汉子呢。结果,他搂着自家的外孙“啪啪啪”的亲吻个不停,孩子也抓着他的大鼻子直揉搓,“爷爷大鼻子,大鼻子爷爷。”
      在大嫂母女促膝而谈的时候,大哥拉着女婿到了外面走廊:“没看地里梅李子熟了么?这几天把我在这里急的,熟了就得赶快连系贩子卖出去呢。”
      “快了,爸,我每天都过去看呢。”女婿看着外表开朗实际上心里很焦急的岳父说,“我俩来替换你一下,你回去歇几天吧。”
      “不了,不了。你俩来跟你妈说一下话,叫她看看娃,一会儿就回去。把你自己家里的事情先弄好,只要不要我俩操心就好了。”大哥说这话的时候,腰杆挺得很直,完全就是当兵时候的样子,个头一下子高大了许多。“各人把各人的责任尽到,各人把各人的担子担起来就行了!”
      大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好太阳光从窗户射进大厅,洒在他高大的背影上,发散出一片迷人的金光。那些坐在大厅的陪护家属,都拿崇敬的目光看着他。虽然没有人鼓掌,但大家的表情显然都在为他鼓掌。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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