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长情告白】
很难得周末我也去学校接他。
跨进校门,已是黄昏。
车水马龙的喧嚣逐渐隐退,眼前顿时阔然起来。正对校门的林荫道直接延伸到青色的山脚,一脉黛色的低矮山峦此起彼伏,将学校的食堂和宿舍楼揽入胸怀。
夏天走在山脚,浑身清凉,城市的声音被繁茂的枝叶过滤,只有隐约的汽车轰鸣。
在这般优美的校园生活三年,他会有怎样的变化?此刻,我的眼前浮现他日日从教室去食堂再回寝室,又从寝室和食堂奔赴教室的身影。
走在校园,内心安静了许多。操场上“砰砰”的篮球声、孩子们的欢呼声把我拉回中学时代,尽管已是三十年前,热血仍然激荡澎湃。
人世间最无奈的莫过于岁月的无情流逝。
有长长的未来可以盘算,却常常任性地浪荡光阴;等到知晓时间的宝贵,美好的青春已悄然远去。
孩子,既然有了自己的目标,何不奋力拼搏?
寝室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看来孩子们下午去教室已带走行李。转而到教学楼,一众行李箱整齐地立在大厅,几乎没有任何标记,想必主人对自己了如指掌而不会拿错。
我一眼认出了丁丁的。刚买回来那天就贴了好看的“猴头”贴纸,非常兴奋地告诉他:“好巧,这个店家似乎知道你属猴,送的贴画里正好有这么一张,你看!”哪知他看了第一眼就蹦出两字“好土”!
很快贴纸被撕掉,好在还有一张小小的运动鞋留了下来。
孩子们陆续放学。他们不再像小学放学时那么兴奋,也不再大声说话,他们三三两两低语,纵使笑起来,也不失含蓄和矜持。
只剩下三个行李箱的时候,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终于从楼梯间拐了出来,顺手很随意地提起行李。那个要踮起脚尖,双手用劲才能把行李箱扳倒然后拖着箱子去旅行的小男孩已经长大。
这时站在大厅的花坛边,我还能看到他的喉结,还有若隐若现的胡须。
现在跟他沟通,我不是要弯腰低头,或者蹲下来,而是要仰视,和一个低沉的声音对话。
而且不是我想对话就有机会对话,那个低沉的声音经常如是说:“这时候跟我说这些琐事?”
Amazing Grace,崽崽喜欢听石川绫子的独奏
我高兴地跑上前去,他眯着眼认出我,微微一笑叫了声“妈妈”,然后快步走向校门,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
仅仅八年之前,每次我从广州回家,都会老远看到一个小小孩,淹没在高铁站接客的成人之中,左右摇晃,以便从不断走动的成人中寻找缝隙,好在第一时间发现我。
那时他会高兴地大叫“看到了,妈妈!妈妈!”然后会机灵地穿过人群飞奔过来拥抱我,无论我手里有没有提着行李。
尽管他心心恋恋的,是盼望已久的玩具,但我相信,他见到妈妈时的高兴,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
细雨斜飘,我追上去说“把帽子戴上吧”。他嘟哝着回应了一下,但无动于衷。
“戴上帽子吧,头发淋湿会感冒。”
“不用。”
真想替他套上卫衣的帽子,但一定只有一个结果:他会毫不迟疑地拉下来。想到这里,只好作罢。
周日上午,爸爸手里提着菜,怀里抱着各类物品回家,他赶紧起身接了爸爸的东西放好。爸爸欣喜地说:“崽崽真是长大懂事了,要表扬。”
“表扬我?谁要你表扬?现在不是我,而是你需要表扬。现在是你落后了,是你需要进步,是你需要表扬。我比你懂得的多得多。”他非常不屑。
我和爸爸面面相觑,会心一笑。
“哈里斯有什么背景吗?妈妈。”他看着报纸突然问我。
“爸爸了解的多,问爸爸吧。”
“她是非裔和印度裔的混血。”爸爸开始娓娓道来。
“我是说她的背景,不是这些。讲话总是毫无逻辑!”他又开始鄙视爸爸。
作为旁观者,平心而论,在我们长久的谈话语境中,他说的背景,多指社会背景。
而爸爸讲的这些,严谨说来也不算错。
糟糕的是,爸爸确实有过多次不是出于严谨,而是没能把握他的问话要点,致使他已经刻板地认为所答非所问是爸爸的常态。
对此,我只能感叹男人和女人实在是有很多差异的。
一步之遥,闻香识女人主题曲,崽崽也喜欢听
更糟糕的是,爸爸一向专制,有时还要故意较真,这次也不例外。
爸爸说自己还没讲完,批评他没有耐心倾听,而他又绝不会让步,眼看又要失火。
以前我会陈述自己的真实感受和观点,偶尔难免触怒爸爸,爸爸认为是站队问题,这样战火升级,情况变得复杂无比。
而现在的我被叛逆的孩子折腾得没了棱角,静观其变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好在爸爸也有不少反思和克制,转而说关于哈里斯,自己只知道这么多。各自都有了台阶下,家里也便平静了。
曾经听有成功育儿经验的嫂子说,孩子没有啥青春期。我家完全不是,或许真如爸爸最近反省兼感叹:以前都是命令他,现在反抗能量大啊!
爸爸的慈爱毋庸置疑,十多年在穿的、吃的、睡的方面,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不知怎地,他还是经常生病,而且总在关键时刻,要么中考前,要么期中考试来临的时候。
高一的第一次大考,果然如故,基本痊愈也不去学校,不管不顾地在家看小说。
我焦虑得咬牙切齿:怎么就不知道奋斗呢?!
“我怎么不知道奋斗?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等我完全好了,我会努力的。都不知道你焦虑什么,就是没按照你们的安排吗?”这番话,说得出奇地缓和,像是安慰又像是争辩。
或许真是身体的原因,要不然不会主动要求爸爸给刮痧做艾灸。
“相信孩子有自己的安排。”我深深地呼吸,对自己说。
尤其是最近的周末,他久违的提琴声,婉转悠扬的旋律多多少少有些治愈效果,尽管他一反常态:不许拍照,不许录像。
每周日点名要我送,而我又不喜开车,所以每次都是规格很高的双人份。但他说一个人进学校就够了,爸爸排除在外。
校门前人行道上的梧桐落叶,星星点点,本有些黯然的黄色被深灰的地砖映衬得娇艳,着实好看。
我叫他一起欣赏这微小而确定的美,他看了一眼,头也不回。
我赶上去问他:“前面的高个子是你们班同学吗?”
“小声点,别问这些。”他很严肃。
他从学校门禁通过,我走门卫通道,进去后兴奋地告诉他:“你知道吗,门卫一定以为我是学校老师,没要我登记还忙不迭地给我开门。”
“妈妈!小声点!你怎么跟爸爸一样这么大声!要是这样,以后不要你来学校了!”他很认真。
这天去得有点早,见还有同学在寝室,他把我拦在门口,让我退回到楼梯间等他把不用的东西交给我带回家。
“别的寝室不是还有爸爸给孩子铺床么?”虽然知道不容分辩,但我有点不服气。
等他们都去教室,我返回洗衣房,在一大筐没有晒的衣服底下,找到他的秋裤和短裤,不知多久以前就扔在这里了:(
校园在夜幕中安静下来,教室在黑色的环山里更加通明。
时间不能重来,我不能再坐回教室,但我可以在他们的操场一个人奔跑,直到力竭。
目送,不仅仅是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目送,还是他们早已走远,你久久地伫立不想回头。
崽崽经常听的音乐中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