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系 青 藏 线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近几年,“西部”成为各媒体中最常见的名词。格尔木、唐古拉山、青藏铁路……对于我这个已经80岁的老兵来说,是那么的亲切。西部曾经是我生活工作多年的地方,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无数建设者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倾注在了那片土地上。今天,令人难以忘却的西部情怀,化作了我对那片故土深深的爱。
保卫生命线
1947年,我从家乡参军入伍,历经平津战役、渡江作战,湘西剿匪。1953年,从信阳步兵学校毕业的我,分配到某部一营任作训参谋。部队所在地就是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苏州市。1959年,西藏叛乱。我所在的部队从一个军里,抽调政治、军事素质好,作风过硬的人员,组成了三个营赴青藏线执行平叛和保障任务,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同年初春,我们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列车一路西行,来到了甘肃的峡东。这里离新疆已经不远了,南面就是闻名中外的敦煌莫高窟。当时,峡东是个戈壁滩,我们挖地三尺,上面搭上破席子,就地宿营。因为缺水,每三个人一天只供应一小盆水,有的人几天才洗一次脸。随着我们的到来,物资也源源不断地运来了。每天,干部战士除了装卸车,还要警戒巡逻,任务十分繁重。前期任务结束后,我们乘汽车来到了格尔木。
格尔木是青藏线的交通枢纽,同时,青藏办事处及一些政府机关也在这里。当时,格尔木还只是一个小镇,河东有个邮局,河西有个商店,人很少,多数是军人。我们除了负责当地政府机关和仓库等重点部门的安全警戒,还担负着青藏公路沿线的保卫和剿匪任务;同时,建起了制瓦厂,自制建筑材料;在海拔5000米的乌丽采煤,以满足青藏公路建设的急需。
我们从鱼米之乡的苏州来到海拔2800米的格尔木,很多干部战士还不适应。然而,沿着格尔木往南,唐古拉山的海拔5000多米,这对于初到高原的我们是个极大的考验。作为机动部队,除了当时的摩托大队负责沿线的巡逻外,主要的剿匪任务,就落在我们肩上。
青藏公路是内陆通往西藏的生命线,公路管理部门每10公里设一个道班,负责公路的维护。那时,叛匪常年生活在高原,熟悉当地地形,来去无踪。匪徒们骑着马,在青藏线上穿插,破坏交通线,道班遭袭事件时有发生。一次,正在吃饭的我们,突然接到上级指示,我们放下饭碗,立即乘车出发。车到海拔4000米至5000米的地方时,不少战士在车上已经感到胸闷难受。下车后,部队身负沉重的装备,步行前进。当时,干部战士忍受着强烈的高原反应,每个人张着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在山间行进着。不少战士倒下了,有的再也没有起来。那时,部队没有高原生存的经验,野外做饭没有燃料,干部战士在茫茫戈壁滩上,到处找野牛粪。由于缺氧,火不易燃烧,而水烧开后,也仅有几十度。遮天蔽日的大风,夹裹着地上粗粗的砂粒,打在脸上生疼。那一口口夹生饭是就着高原的风沙下咽的。但是,全体干部战士硬是坚持了下来。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兵站是我家
西藏平叛结束,我们留在了高原,由野战部队转为后勤部队,在青藏沿线组建兵站。这条连接高原与内陆的青藏公路,日益显示出它在国防和经济建设中的重要地位。东到西宁,南至与西藏接壤的安多,沿途建立了许多兵站,为做好过往部队和进藏物资的安全和后勤保障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时,我在洪水河,开始建站工作。我们打土坯,和大泥,整天在房上爬上爬下,整个兵站都是我们亲手盖起来的。1962年,中印反击战开始,青藏线异常忙碌。一个几十人的兵站,有时一天要接待几千人的过往部队,要吃、要住,忙的不可开交。记得有一次,炊事班实在忙不过来,当时又没有压面机,我正愁的没有办法时,兵站的家属们来了,把擀面条的任务包揽了下来。从那时起,遇到兵站忙时,家属们便义务为兵站伙房帮忙。
1963年,我调到不冻泉兵站。不冻泉海拔5000米,高寒缺氧。这里一年只刮一次风,从春刮到冬,自然条件极差。上世纪60年代,有一部大家都很熟悉的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片中的那个道班距离我们仅几十米。那时,为了能够安全过冬,为过往部队服务,每年的七八两个月,兵站几十名干部战士要将几百吨取暖煤打成煤砖,以备冬季使用。这种力气活,即使在平原地区,也不是件轻松事,何况是在海拔5000米,人称“生命禁区”的地方。当年,青藏公路是进藏的主要线路之一,每年经过这里的车辆和人员很多,兵站不仅接待过往部队的车辆人员,还有相当一部分地方人员,有时,一天要接待千人左右。很多时候,刚刚送走这一拨,下一拨又进站了。全兵站都动了起来,加油班的战士们随时为车队加注燃油;接待班负责打扫房间,安排住宿,晚上还在检查房间是否有煤气泄露;卫生所的医护人员对有高原反应的病人送医送药,有时还要护理重症病人;警卫班昼夜值班,保证人员和车辆的安全;炊事班更是辛苦,有时,两个炊事班轮流工作,昼夜不停。
高原汽车兵
青藏公路绵延数千公里。当时,路况极差。常年奔波在青藏线上的汽车部队有4个团:1团、3团、35团、76团。当时,运输任务十分繁重,从西宁到拉萨,往返要一个月时间,一年四季,汽车兵都是在公路上渡过的。茫茫戈壁,荒无人烟,当时,一些野生动物见到汽车这个庞然大物,不知是什么,根本不知道害怕。野驴们跟着汽车跑,直到将汽车甩在身后才罢休。
76团、35团的装备是原来从东德进口的“大依发”,已服役多年,而其它两个团已换成了国产的“解放牌”。 “大依发”是柴油车,很不适应高寒高海拔地区。车辆在严寒气候下难以发动,且速度慢,车况极差,爬坡时更是慢如牛车。那时候,常年奔波在青藏线上的汽车兵十分辛苦,车抛锚在路上是常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不上,喝不上,大多数人患有胃病。
76团、35团是闻名的慢车队。每次,他们都是最后一个来到兵站。有时,都已经是半夜了,车队才到站,吃过饭后,汽车兵顾不得睡觉,钻到车下修车、保养。整个车队在兵站时,因为气候寒冷,车辆不能熄火。停车场上,一片轰鸣声,成为兵站的一景。早上,兵站给汽车兵每人准备的洗脸热水,而汽车兵们舍不得用,全灌进了汽车的水箱(找不到水,全是冰雪)。有的人一个星期也洗不了一次脸,加上常年在外,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照射,汽车兵个个像个非洲人。
那年隆冬的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76团的车队才到兵站。一位干部对我说,一辆车在距离兵站大约十几公里的地方抛锚了。兵站立即组织人员,带着饭菜,还有兵站的医生,搭乘顺路车,赶到那里。当时,天已经黑了,两个汽车兵,一个趴在车上,一个躺在车下修车,身旁点着一个用空罐头盒做的油灯,里面装的柴油,灯捻是一条破布。在戈壁滩,车抛锚后,野外过夜是常有的事,周围几十公里内没有人烟,车外面几只狼盯着你,一晚上坐在驾驶室里,又冷又饿,只能等天亮后收尾车的到来。汽车兵见我们送来饭菜,十分感动,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只见他们把沾满油污的黑手,在到处露着棉花的破棉衣上蹭了蹭,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车终于修好了。大家坐在驾驶室里,而副司机却把那个罐头盒油灯挂在“大依发”保险杠上,自己站在车门外。这个车的照明部分早就坏了,每次遇到夜间行车,只能借助油灯微弱的光亮慢慢地走着,外面还要站一个人观察路况。这种事在汽车76团和35团是常有的事。当时,正是冬季,虽然没有下雪,但外面非常冷,而站在门外的司机穿的大衣,中间的棉花已经没有了。原来,在青藏线上,汽车兵们经常遇到车辆熄火,重新发动时,因为车太凉,还要用火烤;或者晚上修车时,需要光亮,而旷野中什么也没有,情急之中,将已经磨破而露出的棉花拽出一点。久而久之,大衣的棉花几乎掏空了。那时,在格尔木,常看见三五成群的汽车兵,穿着露着棉花的破棉衣,背着麻袋,在各个垃圾堆里捡破布。
到了兵站,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而这两个汽车兵还要检修车辆,因为,一早,他们还要跟随车队一起出发……
夜抬野牛肉
为了让这些辛苦的汽车兵能吃上可口饭菜,兵站干部战士费尽了心思。
当时,由于气候等原因,格尔木及沿线兵站,蔬菜全部是用汽车从兰州运来,上千公里路程,加上天寒地冻、路途颠簸,蔬菜的损耗惊人,到了格尔木,能吃的菜还不到一半。所以,能够运到兵站上的蔬菜更是少的可怜。一年四季,兵站的主菜就是早已冻透了的萝卜大白菜。每次做菜时,冻得硬梆梆的白菜,刀都砍不动。炖出的菜如棉花套子,没有一点菜的味道。那时的冻猪肉都很肥,在海拔5000米的地区,干部战士的胃口都不好,不想吃东西,而过往部队更是没有胃口。
一天,食堂的上士找我,说要打点野味,改善一下汽车团和兵站干部战士的生活。这当然是个好事呀!那时,兵站附近经常有野牛、黄羊、野兔等,还有不少的狼。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时,部队供应十分紧张。没有办法,只得出去打黄羊。那时,成群的黄羊聚集在一起,有的竟达到几百只。在不冻泉兵站,我们也经常打兔子,每次都有收获;用夹子捕狼,一年捉个十几只,抓狐狸七、八只,这不但改善了伙食,同时,卖掉狼皮,狐狸皮,购置了文化体育用品,也活跃了干部战士的业余生活。想到这,我同意了上士的建议。
下午,上士兴冲冲地回来了,兴奋地喊着:今天打了个大家伙!
原来,在距离兵站大约5公里的地方,他们打了一只很大的野牛。上士着急地催着,快点快点,晚了就让狼给掏了!很快, 26人的队伍出发了。到了一看,啊呀,这牛可真不小!26个人来的都不多啊。因为牛太大,只好把牛头和牛内脏丢弃了,两人一组,用木棍抬着净肉,开始往回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走着走着,天下起了雪,风夹杂着雪花,直往脖子里钻。这时,周围白茫茫一片,感觉越走越不对。当时,周围没有一点参照物,都是起伏的山包,白天还可以,到了晚上真有些难辨东西南北,大家迷失了方向。这时,已经是半夜了。如果按时间算,早应该到家了,看来,肯定是走错了方向。没办法,大家又换个方向继续前进。走了两个小时,真怪了,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累得不行了,有些人坐在了地上,我赶紧喊着不许停,继续走!因为,这么冷的天,又是高寒高海拔地区。如果坐下来,可真得起不来了。接着,我们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前进,同时,叫大家注意周围的变化。但是,大家走着走着又走回了老地方。这时,一名兵站的职工坐在地上,哭着说,你把我枪毙了算了,我不走了,实在走不动了!此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真的走不出去,万一出现冻伤可就麻烦了,看来,我们离驻地并不太远,只有天亮才能辨别方向了。而眼下,必须不停地走动,以防冻伤。我大声地喊着,谁也不能停下!说着,一把拉起那个职工……
渐渐地,天边出现了亮色,大家的情绪也好了起来。走着走着,不知是谁喊了起来:那不是咱们兵站后面那座山吗!原来,我们在离兵站不太远的地方绕起了圈子,整整走了一夜。
回到兵站才知道,站上的人急的不得了,派出的人换了好几批,谁曾想,我们却从相反的方向回来了。这时,大家疲乏到了极点,而那早已冻得硬梆梆的野牛肉,一块也没舍得扔掉。伙房把这几百斤牛肉做成了酱肉,那味道真是好极了!。那个年代,大家还没有环境保护的意识,更不知道野生动物在高原生态中的重要作用。不过,今天想起来,真得感谢那些野生动物,使得我们的生活有滋有味。
第二年,为了彻底改善兵站的伙食,我们在兵站附近请了一对藏族夫妇,养起了羊。藏族同胞非常好,放牧时,常把小羊羔揣在怀里。在这对藏族夫妇的精心管理下,兵站的羊也越来越多。过往人员和兵站的干部战士也能经常吃到鲜嫩可口的羊肉了。
1970年五月,我离开兵站,来到内陆。黎明,火车到了宝鸡的蔡家坡,我打开车窗,一股清新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啊!真是太舒服了。田野里,没膝的麦子绿油油的。想起不冻泉,正是冰天雪地时。为了见到绿色,我们在菜盘子里栽上大蒜,放在兵站的宿舍里,来满足自己对绿色的向往。每次到了内陆,头一件事,就是一头扎进树林里,把自己淹没在绿色之中。今天想来,多少高原人生活工作在戈壁滩上,不正是为了大多数人能够生活在绿色之中吗!
注:此文刊登在北京市政府主办的《军休之友》2005第5期,《往事回眸》一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