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切磋（九十八）

随笔

原作

耳顺方来攀吟枝，为谙韵律几迷离。

推敲平仄更漏寂，参悟齐梁晓星稀。

学步邯郸多情笑，效颦西子故人嗤。

羡余精卫不填海，甘作新枝垒燕泥。

改作

耳顺方来学作诗，为谙韵律几迷离。

推敲未觉更漏尽，反复不成眉角稀。

每笑邯郸趋步晚，半施云带故人嗤。

羡余精卫不填海，聊向春风啄燕泥。

这诗有几分冲淡之气，当非平手所为。谈笑间雍容淡雅，早透先机。看他未言之前心意已明，下笔之初早有成竹。耳顺之年闲来作诗，四声相束，百韵相拘，何其迷离？然迷离之中自有参悟之能事；推敲下却觉其学不惘：勿论邯郸、不言西子，仅凭一时心性，聊垒新巢而已。看诗须看人，看人须看诗，这诗悟性也显，自视也高。文之操纵，不乏练达之色。“耳顺方来攀吟枝，不谙韵律几迷离”，立意不隔，行文也畅，虽信手拈来，倒也不失意韵之趣。下手处紧贴要旨，不实不虚，有板有眼，几使读者不释其手。“推敲平仄更漏寂，参悟齐梁晓星稀”，写诗至更漏已尽，可见用工之专；参悟至东方既白，可见入彀之深；“更漏寂”“晓星稀”对仗工稳；“漏”字仄声拗律，“星”字平声救孤，亦为得法。“学步邯郸多情笑，效颦西子故人嗤”，“学步邯郸”“效颦西子”连用两个典故，自然得当，用事工者已如己出，先有几分凝重之色。然“多情笑”“故人嗤”却有几分轻巧，于智巧之前补以凝重，深厚之上匡以轻巧，互解互补，几分灵动尽此而出。

“羡余精卫不填海，甘作新枝垒燕泥”，在羡慕精卫填海之余，深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之道理，虽不具填海之能，却也甘作新燕垒得春泥，独占一枝，如此乐趣罢了。

全诗意味幽长，情境深婉，笔法明快。磋商处，起句“攀吟枝”，“吟”字失律。第三句“推敲平仄”似小题大做，扬雄“文章小道”，贾岛一“推”一“敲”均无关平仄。平仄乃律诗小处，毋须大动干戈。即推敲便苦吟，“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必从大处入手，章句琢磨。第四句“参悟齐梁”承“推敲平仄”似无不可，因四声八病五律源于齐梁，上下联系拈连而至，亦成一体。然既从大处推敲，亦无须仅悟齐梁，此联改成“推敲未觉更漏寂，反复不成云角稀”，眉角之上滚落几许诗思？使承法更为森严，章法更趋紧密。第三联“多情笑”之“情”失律，已稍作修改。尾联按原意微调：“羡余精卫不填海，聊向春风啄燕泥”。“不填海”，谦逊也；“啄燕泥”，风骚也。虽不妄自为大，却也乘得春风，聊作小诗，略表情性而已。

通篇一收一发俱到好处。严沧浪言“发端忘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亦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