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驾到:想起父亲【武长青】

我时时想起父亲。独自一人走着路,忽地想起他来;站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他又闪进我的脑里;有时夜里睡着睡着,他又走进了我的梦里。

他要是还活着多好!可他已经走了12个年头了。他在地下是否也会想起我?但我知道,他活着的时候,一直想着我,就像我想着他一样。

那时,他独自一人住在老家,养了百十只蛋鸡,种了二分菜地。他不讲究吃穿,却是一个用心的人。时常因为粉碎、搅拌饲料弄得灰头土脸,眉毛、眼睫毛都变白了。但他向鸡食槽里投放饲料时,又快又匀称,如果哪只鸡病了,会立即买来对症药物给予治疗。他总是精心地照料着他种的菜,把鸡粪推到菜地里当肥料,天旱了推水浇水。那一汪碧波一样的菜地里,时常忙碌着他的身影,薅草、锄地、间苗。从春天到秋天,菜地里的菜肥肥嫩嫩,眼馋了许多村人。

二分菜地,他一人吃得了多少?只不过为儿子准备罢了。他把他的情感、他的牵挂、他的欢喜,都放在菜地里。

他想我的时候,那绿油油的菜就成了我们之间联系的纽带。他在电话里说:“有豆角,有黄瓜,有茄子,又鲜又嫩又甜,多得不得了,快回来拿点吧。”

回到村子里,便看到他坐在路边等着。我不知他等了多久,也许从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起。被人等是多么幸福,以至于他去世多年后,总觉得他还坐在那个路口等我。

远远看到我,父亲便站了起来,等走到跟前,一声不吭站起来就往家里走。我分明看到他脸上不易觉察的笑意,就连他走路的样子都跟平日不一样了。

他每个月至少要打一两次电话。每次回去,我都是满载而归,满满一袋子的菜,沉甸甸一袋子的鸡蛋。

我给他几盒好烟。他便拿了烟,在吃饭的当口,笑吟吟地散几支给村人,获几句心满意足的称赞。

(我的父亲)

然而小时候,我们的关系却有点糟糕。

父亲在太原市一个建筑公司做长期工,一年回来三次,五月收麦、秋天收秋,还有就是过春节。即使如此,我时常受到他的训斥,并被大声责骂着,说着我的缺点,指着我的不足。有一次从晚上八点,数落到夜里十二点,搞得我身心俱疲。只要他从太原回到家,家里的气氛便不再和睦。

我甚至恨恨地想,长大了决不做他这样的父亲。

那年春节过后,家里内墙抹灰,我负责向砖墙上浇水,父亲和哥哥负责泥墙,母亲做小工。向墙上浇水时,我要用马勺泼水,这样省力气。他偏要我用水壶,他认为那样既省水又浇得透。两人抬起了杠,我跳下架子不干了,他也跳下架子说要回太原。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我向他道了歉,才完事。

我不懂事,他有点倔。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有建筑公司日渐衰微,父亲的公司由太原“转战”汾阳县杏花村。经他介绍,我去杏花村打了一段时间工。那一年,我对他的看法发生了彻底转变。

父亲的公司时常改善伙食,每次改善,必叫我去。正是炎炎夏日,沿着太阳炙烤着的马路,交叉穿行于树荫与阳光之间,来到他的住处。他坐在椅子上摇着一把大扇子,桌上已放着买好的西瓜。我吃得痛快淋漓,吃得汁水四流。他很少吃,只微笑着默默地看,接着又为我打来肉菜大米饭或鸡蛋卤面条。

又甜又凉的西瓜满足了我那个夏天的口腹之欲,我时常想起那个唯一的夏天。那时,我才知道,父亲原来是如此深深地爱着我。

父子之间大多要发生一些矛盾,也许是期望的原因,也许是性格原因,不管怎样,流动着血脉的亲情始终互相牵挂。随着年龄的增大,关系会越来越好,这一条曲线是许多人的情感线路。

父亲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从来不说对我好,却给予了很多。他的情感只是埋藏在心里,更多时候,体现在行动上。

时间悄无声息,偷走了父亲青春年华。时间让我们之间的角色发生了改变,原来他强,我弱,现在我强,他弱了。

二零零五年,父亲患癌住进医院,妻子想方设法变化着花样给他做饭,我则奔波于家庭与医院之间。有几次,我从饭店给他弄了几个菜,他在同房病友面前感觉特有面子,吃得兴高采烈。这让我想起他让我吃西瓜时的情景。

医院的一切都由我来做,陪他检查、化疗、交费等等跑上跑下。后来我发现,他渐渐离不开我了,就像一个小孩子,需要我的照顾。而我在他面前,也在努力变得强大。

他去世的前几天,我因单位工作未得脱身回去。妻子对我说:“咱爹斜靠在被子上一遍又一遍给你打电话,可他的手指已不听使唤,怎么也拨打不出去。”我心中酸痛而又无奈。匆匆回到家里,父亲再也不让我离开,并说他的肚子痛。我从被子里伸进手,轻轻的、慢慢的给他揉着,揉了下午又揉晚上。妻子说:“我们要给他揉,他不让,只许你揉”。我含泪点点头,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在翻腾着。

此时,我更知道,我也如此深深地爱着他。他要是还活着多好,陪他散步,陪他说话,他要是想吃什么,我一定会说,走,咱现在就吃去!可是,哪里去寻他?

【作者简介】:武长青,70后,读点书,写点字,是挺美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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