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故乡甜/和谷
和 谷
原上桑,似乎没有谁视它为正经果木。没有人栽种它,也没有人愿意让出一片土地让它生长。记忆中的桑树不是长在沟沿上,就是长在荒坡里,或是躲在山地间的窟窿里而偷偷伸出它的树冠来。
它不属于家树,任其自生自灭。有人用着它那金黄色的根须当药材了,就去刨,就去砍。过不多久,砍了的根茬上就会萌生出几棵桑苗来了。它的根斩不尽,寻不到头,说不定在有一天就会从哪里生出苗子来。这恐怕是原上桑不被器重而从未绝种的原由吧。
如今,我的孩子也养几条蚕了,其桑叶是从集市上一毛钱一把买的。蚕断了桑叶,就只好喂它笋叶或蒲公英叶子。我忧虑,蚕不食桑叶会变种的呢。院子里曾有棵桑树,母的,我看见过它落满水泥路面的桑椹,因无人识其可食,竟紫血一样渗入混凝土里。后来,它被伐了。
我常对着孩子养的蚕凝望许久许久,看它啃叶子,看它吐丝织茧,看它变成蛾而交配产卵,就被思绪支到故乡的原上去了。远古的蚕桑农事与都市旧日的丝绸之路的历史,是如桑根深深扎入岁月和生命的黄土壤里了。
杜梨子
“卖杜梨子哩!五分钱一茶缸。”
在集市摊上,有个小男孩使劲地叫卖着。荆筐里满是煮过的杜梨,每一爪上有四五颗紫珍珠,圆圆的,亮亮的,堆成一座小山。小山包上,是盛满杜梨的小茶缸。他眼巴巴地瞅着行人的脸,手里攥着的五分硬币都要融化了。
杜梨子也同桑椹一样,属于野树野果一类,桑椹是甜蜜的,杜梨子却是苦酸的。一个甜,一个酸,组成了乡间孩子的全部生活。甜的桑椹不能存放,极少有人拿它到集市上换钱的。酸的杜梨,又苦又涩,却自有味道。但要拿去卖,多是在开水里煮过,去酸除涩,香香的会有人尝鲜了。如果让杜梨子在枝上熟透,则更酸;只须用嘴一吮就化为汁,而会酸得香得吐舌头。
奇妙的是杜梨子树没有全部变为梨树,还是作为一个树种生存着,繁衍着。它的酸涩是它的性情,乡人并不因为鸭梨、雪梨、香蕉梨好吃而让杜梨子绝种,他们所回味的酸涩里似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也许那是一种怀旧之情。杜梨子在原上被念为“土梨”,以区别于嫁接过来的梨树种。甚至会说,杜梨子才是咱本乡本土的树种呢。
童年是根,假如人生是一株树的话。居于都市,雪梨;鸭梨、香蕉梨是可以买到吃的,却无论如何是买不到五分钱一茶缸的杜梨子的。我常用舌尖回忆杜梨子的酸苦味,我念我这一株树的根。因为那个卖煮过的杜梨子的小男孩我认识他,他是童年的我自己。
每遇清明前后,原上灿苦明霞的一树树水桃花就早早儿开了,那份色调,如醒来的山地的芳唇和眸子,对着春日的天空微笑着,微笑着。
可水桃的果子又涩又毛,干绵绵的没有一点汁气,是极不好吃的。这怕是原始品种的桃子,地上一树,窑背上一蓬,散散落落地苟活着。只是开花时节,才显示着它的存在。
被唤作桃园的门前沟里的一处凹地,也许在祖辈时候盛产桃子,却已没有一棵桃树了。这块凹地的色彩,已如桃花的云霞谢落于遥远的日子里了。
是在沟对岸的沙石坡上,有路人在歇息时不经意地丢落了一颗桃核,那里便一株两株而十株八株的长起了一片桃树。有牧人樵夫,为其剪枝,浇水除虫,几年问便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处桃园。
春天里,乡人可以远眺泊在这里的霞彩,都疑为仙境,艳艳的招惹眼目。夏日则是一团绿湖,荡漾着叶片的翠浪,桃子便在绿荫里摇曳大了。之后,坡头崖下的小土窑里住进了一位老翁,守着果实,也将果实分散到乡人的手里。秋冬这际,树梢寂寂的了,桃园空空的了,明霞与果子在蛰伏的枝丫内部做着又一个好梦。
桃子呈心形,是这块沙石坡的精灵。桃子很甜很香,核儿却凸凹不平,且又尖硬,一如沙石坡的外貌。桃仁极苦,乡人将它浸泡于凉水中数日,又可以白生生的吃鲜了。
乡里最神秘的事是装神弄鬼,神汉神婆婆常常用桃条避恶驱邪,这使得桃园也愈是神秘,很少有人去糟损一根枝条。
这种桃树又多胶汁,有时会粘粘地裹了树身,黄亮而透明。守园老翁说,那是树的血,树的泪,为了将心一样的桃子让人尝味,血管爆裂了,苦得流泪呢。因此,老翁总将园里最大的那颗桃王留着,让它自然脱落枝头,而坠在沙石地,烂了,霉了,说是让桃园神吃了,让这块土地吸收了。
可那不经意地将桃核丢落在这里的路人哪里去了?牧人呢?憔夫呢?或许已如桃花般凋谢了他们的生命。
据说这个桃园也已寿终正寝,不复有一棵桃树了,可乡人依然唤这里为桃园。
来源:作家和谷 新浪博客
和 谷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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