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2020年已失去了太多,但唯独不能失去笑容

几天前,笑果文化制作的《脱口秀反跨年》在圣诞夜播出了。

用李诞的话来说,反跨年反的是什么呢?是“反盛大、反传统、反歌舞”,“全程都是语言类节目(脱口秀)”,而且是在十一月底录制,圣诞夜以直播形式播出,所以就有了直播中有字幕的效果“非常荒诞”。

很好,开场就是脱口秀的荒诞风格了,和今年一样。

与其说是跨年晚会,不如说是一次有嘉宾的笑果年会plus。它的确不算盛大,但还挺传统的,歌舞不多也确实有,这一切都并不像“反跨年”的概念一样有态度,整场节目也确实给人“差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总算是能让人笑出来,这就足够。

(笑果自己的口号倒是反“传桶”、反“鸽舞”、反“蕉绿”,仨谐音梗了,得扣钱)

笑果自己的几位演员,在节目中的表现中规中矩。

李诞毕竟是李诞,专业功底非常棒,光是几句打招呼的话语,就可以看做是一次迷你脱口秀演出了。如果没有李诞的气氛调动,张雨绮的出场和主持将会十分尴尬。

王勉的开场多少有点捧新人的意思,有特色,有笑点,但说实话,并不好笑。

呼兰作为第一个正式表演的人(没错,前二十来分钟从形式上基本都可以算作开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呼兰自己的节奏感非常好,讲的梗非常接地气,但又足够高级和好笑。能一下子把人带入到脱口秀的氛围中来。甚至连没多少主持经验客座主持(开麦人)张雨绮,都在呼兰的开场之后一扫尴尬,迅速的进入到了主持状态。

其后就是一个客座嘉宾+一个脱口秀演员交替登台的形式,不算很新颖,但是确实是把握住了节奏。李雪琴和王建国的发挥一如既往——这并不是说他们的表演平庸,正相反,他们俩是非常优秀的脱口秀演员(没有半点炒CP的意思,真的没有);所以,哪怕只是正常发挥,也足以把人逗乐了。

(虽然王建国总被调侃“三上又亚”,但是他绝不可能只有亚军的水平)

这里应该重点谈一谈杨笠。这次节目一播出,杨笠又因为她的段子站上了风口浪尖。有人认为杨笠的脱口秀很高级,并掏出了脱口秀的三个面向“庄谐好笑”“释怀残酷”“针砭时弊”。这三个面向提的非常好,也恰恰是杨笠在这次演出中并不高级的原因。

的确,喜剧应该容许冒犯,冒犯是艺术表达的一部分。让杨笠大火出圈的那句“他明明那么普通,却还那么自信。”这个梗很好,这就是比较恰到好处的冒犯,触及精准,令人有共鸣,尺度也并不夸张,结合语境也并不像许多人说的那样有PUA的嫌疑。

但冒犯不等于高级,冒犯也不是杨笠在本场演出中的最重要的问题。杨笠的问题在于,她在本场演出中已经不是一个好的表达者了。脱口秀和其它表演形式不同,它是演员与观众的交流,是“表达”而不是“表演”,这样才能让段子触及到观众。

(杨笠在本场演出中雕饰太过,反而与观众产生了疏离)

而在本场演出中,杨笠则是在扮演着一个“独立女性杨笠”,她讲出来的段子变得为了人设服务,而不是为了舞台或表达服务,这就有问题了。她扮演独立女性时将这一形象片面化,相应的,段子中的对手自然也被片面化,这难免让段子充满攻击性,成了嘲讽而不是幽默,这让段子本身不够好笑,甚至会带给观众压力;最后,杨笠的段子当然提到了当下的一些问题,但只是对问题的重复,而非批判,这同时进一步的强化了残酷,而没有做到针砭时弊。

只能说,脱口秀演员的灵气是有限的,而沉迷于“财富密码”会加速它的消失,希望杨笠别成为下一个咪蒙。

(好的喜剧包袱,“爽”和“好笑”是因为洞察,而非宣泄。)

倒是其他几位嘉宾非常令人惊喜。若用前文提到的“庄谐好笑”“释怀残酷”和“针砭时弊”三个面向来评判,他们几乎全都做到了。

刑法学教授罗翔老师是出场比较早的。罗翔本就是因为其风趣幽默的授课风格而广受欢迎,说一小段脱口秀自然不在话下。难得的是,罗老师的段子或许是他自己亲自动笔写就的,而不是由编剧代笔,这就非常厉害了。虽然“搞笑未遂”的段落有一点点尴尬的感觉,但是瑕不掩瑜,尤其是把法律知识也融入到了脱口秀之中,还能令人发笑,简直就是舞台上的降维打击,可以称为“针砭时弊”。

(罗老师的收尾包袱,非常有喜剧感,并且同时也对自己遭受的网络暴力进行了批评,短短数句完美的诠释了脱口秀的三个面向。)

毛不易的表演被部分观众批评为缺少起伏、看提词器,但是实际上,他的每一个包袱都能恰到好处的抖出来,这实际上是需要很强的节奏掌握能力的。事实上这是一种经典的喜剧手法,代表人物就是“冷面笑匠”巴斯特基顿。毛不易自己娓娓道来、若无其事,却能和段子里的内容相互呼应、形成反差,实际上反而增强了喜剧效果,这就是“庄谐好笑”。

(这句是毛不易上台前临时接梗,接的非常自然和谐,也很有喜剧感)

最令人动容的是年初“伤医案”的受害者陶勇医生。很开心陶医生恢复的很好,但是陶医生用自己的故事作为素材,讲出“当时医院里人那么多,你都能精准地把我砍伤,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视力恢复得特别好吗?”的时候,确确实实令人笑中带泪,是“释怀残酷”的最佳注解。

(眼科医生口中的“天下无盲”,亦如地藏王菩萨的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杨幂演员出身,虽然初次登上脱口秀舞台,但是演出的完成度非常高,更勇于自黑,毕竟还是有底气。

李成儒钟美美的节目似乎是录播,所以有点尬,有点衔接不上;看得出来李老师挺有表达欲的,而小钟还是稍显稚嫩;不过和某些艺人一比,也不算太差;这大概就是这个节目最讽刺的地方了。

片尾彩虹合唱团的收尾演出大概不符合本场演出的口号“反歌舞”,但是妙趣横生,这样的歌舞我们爱看。

顺便一说,根据彩虹合唱团的说法,团训“造化随顺,风雅之诚”,出自日本“俳句之圣”松尾芭蕉对俳句的理解——松尾芭蕉把本来以滑稽、卑俗为主旨的俳谐改造成可以与正统的、古典的汉诗和和歌媲美的诗文学,这恰恰和脱口秀或广义的喜剧精神相呼应。

(彩虹合唱团实在和这个舞台太搭了!人美声甜,好听又好笑)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总的来说,《脱口秀反跨年》的确是一场能让人真诚的笑出来的晚会。

让人笑出来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好像也没那么容易。近年来晚会越来越多,让人开怀大笑的却越来越少。回望过往,会给我们很多思考。

是要让节目有价值、有意义吗?恐怕不是。从1984年马季的《宇宙牌香烟》到1996年《打工奇遇》的“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都是即好笑,又有足够批判性的优秀喜剧作品。

是因为要弘扬主旋律吗?大概也不是。2000年的《旧曲新歌》即便是用现在的眼光看来,也属于非常主旋律的节目,女足亚军、加入WTO都是大事,但是郭冬临的“竹板这么一打”仍然能让观众们开心的笑出来。

是要考虑到不同的观众群体吗?更不可能了。陈佩斯、朱时茂的一系列小品,都是雅俗共赏、南北共赏、老幼共赏的,好的喜剧作品永远不会去挑剔观众;更何况,考虑受众应该是“让大家都觉得好看”,而不是“让大觉都觉得难看”。

说到底,不过“用心”二字。

并不是说有些晚会的工作人员们敷衍了事,大家当然都很辛苦;晚会上的服化道、声光电也是一年比一年精致。

只是重要的事太多,而“好笑”没有那么重要罢了。

当跨年晚会被戴上“盛典”的冠冕,那么便免不了要承载过多的期待和意义:广告安插在哪里,明星阵容选谁,各方关系要怎么协调,会场怎么布置....打磨段子?天爷,能演下来不出错就谢天谢地了,还打磨什么段子!

晚会越来越臃肿庞大,项目组的一粒沙,落到段子的梗上就是一座山。

而《脱口秀反跨年》,尽管只有笑果自已一手操办,尽管没有华丽的服化道声光电,尽管概念很好但实际上差了一口气,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他们确实有在很用心的想要逗乐观众。(他们可连广告都包装成了段子!)

(豆瓣6.6分,不好不坏,很公允的分数。不过我自己会打7.5分左右。)

几小时前,听闻钢琴诗人、傅雷长子傅聪先生因病去世,这已经是今年看到的不知第几份讣告了;我们失去的还有科比,还有金基德,还有赵忠祥,还有36位院士和4位开国将军,还有近半年的自由,或许还有自己的工作....

2020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但我们唯独不能再失去笑容了。

可以说2020是过去十年里最坏的一年,不过我相信它不会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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