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47）
生命是美好的】
镜中的那喀索斯
公鸡孵出的朝阳
猫的流动如同钢琴奏鸣曲
啜饮一小杯温暖
灵魂变成树木发芽
生命是美好的
午后，栅栏你的脸
一格一格的阳光
天空染蓝了你
社会新闻的花边
地球用云朵留白
生命是美好的
自行车的夜晚
王国最后的宁静
猫在瞬时化成抽象
形如毕加索的牛
手臂在黑色的背景中隐匿
生命是美好的
钩沉月光的宝石
高空的斜坡使星座倾倒
青春的炭火在真空中燃烧
让午夜把我们装进口袋
免受蝙蝠与蚊蚋的侵扰
生命是美好的
平直的飞机划破黎明
吮吸过人间的情事之后
华美的露珠垂落
一克拉的泪滴晶莹
在一瞬间冻结永恒
生命是美好的
高山】
父亲一昼夜的疲劳在睡眠中缓慢地释放
他的身体呼吸着时间的玫瑰，但没有芬芳
他仿佛落入无底的深渊。聆听着寂静
他听到什么，什么就在瞬间化为乌有
巴赫平均律平均了人的灵魂。宁静的正午
云飞向天外。现实的烟蒂在梦中闪光
香蕉由绿变黄。陌生的天体隐匿行踪
睡梦的漂移。他在家中醒来如同你在远方赶路
亲手烹制：饭菜在着火的电线中走向成熟
总有一些容易擦枪走火的事物。哗变
走出日常序列的版图，凸起生活的丘陵
有时候他登上高原，如同身在平地
另一些时候，他在平川，却如同高山
“若夫不刻意而高”。没有个人的编年
只有八月，只有立秋前后。时间流淌
日复一日。花开花落。想要铭记却总是忘记
天气预报明天是一个好天气。窗帘微晃
出了一些汗，用沾湿的毛巾揩试。喝水
空气不流动。旧家具的木本味道微微战栗
喜鹊在门口的杨树上啼叫，预示有人要来做客
在客人到来之前，忙于擦拭家具与玻璃
忙于唤回不小心跑出去的猫：咪虎咪虎
直至黄昏。彩霞缤纷。妹妹从梦中醒来
阅读《源氏物语》。阅读是否有助于玻璃明朗
内蒙古抒情】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喝一杯蒙古酒
心中有长调的忧愁
呼和浩特是一把马头琴
演奏青色的黎明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感到一切恍如梦境
仿佛翻出手套的衬里
包头是一只梅花鹿
变成梅花树之后。无迹可求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群星捶打着夜的砧板
天穹如同冠冕
乌兰察布是一只火把
在人们手中传递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无芒雀麦、花苜蓿、鹅观草、冰草、草木栖、胡枝子
全部为你沉浮
呼伦贝尔是水面上的风
疾驰在骏马的骨笛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往事从心头浮现。千回百转
电光火石的刹那
鄂尔多斯是一部电影
在不断的慢镜头回放中鲜明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见到年轻的额吉
她的名字叫做思念
二连浩特是一件蒙古袍
请让我们穿上它去旅行
当我们走过梦中的草原
草尖上的露珠
晶莹过于世上所有的珠玉
南京】
南京，南京。酷烈，过于但丁的地狱
“紫金焚，金陵灭。”紫色的故国在迷雾中燃烧
死神是兽类的日本。一只肮脏的肺叶
锈迹斑驳。阴影笼罩水晶之山之玫瑰
狂暴的怪物。或是一只充满野心的豺狼
哭泣，无泪的牛犊之眼睛。空洞如枪眼
暴虐上膛。发射出扭曲而自卑的子弹
莫名地扫射，杀戮。向着人性的黄昏点射
无头的尸体疯狂地奔跑。明晃晃的大刀
无人性的凌辱横加在妇女身上。末日的摧残
血污深一寸，天就黑一丈。大地的疮疤
最后，天完全黑了。比黑色更黑的太阳
需要几千年的浣洗。人皮鼓面喑哑无声
在狂暴的黑洞，任何光线都失去语言
请你掬一把热泪，在莫愁湖边上低徊
洒扫。并且在永生的火前献上祭奠的花束
动物园手记】
——从动物园到动物园，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羊驼》
羊驼发出先知一般的声音
但就像二楼窗户听到的外面的说话声
想听又听不清
而羊驼在用蜻蜓的耳朵倾听我们
倾听世纪的心跳声
对很多事情。羊驼并不屑于知晓
羊驼有自己的判断
从不迷信镜子
如同一张纸屑
风中的羊驼舞蹈
《老虎》
老虎紧握地球
南北极势必从它身上经过
如同电流的中心
丛林围绕着它奔跑
湖水是眼睛而吼声如电
老虎老虎。怀抱落日
伟大的意志让人眩晕
崇高的美感坼裂山峦
一切都在它的心中生长
而它感到条纹
《熊猫》
黑白两道。熊猫的辩证法
如同一张久远的黑白照片
复古。借助光阴回到最初的故事
银版照相术。从火中取水
最晶莹的往往是最冰冷的
而温柔是世界最深的渴意
——不会再有熊猫了
除非我们取回童年曝光过度的胶卷
转眼到了冬天。当我们说起熊猫
就像说起了漫天的大雪
《猴子》
一只猴子中有更多的猴子
手拉着手。擅长水中捞月
从水中打捞一张脸
如同徒手捕捉盛夏的蚊子
同时也擅长跻攀
攀爬虚空。绝望的攀爬
好像从来没有攀爬
一直到垂暮之年
不借助任何梯级
直至成为虚空的部分
《大象》
“大象转四时，功成者自去。”——陶渊明《咏二疏》
——大象之大。无有形体
大象的大在于它的小。可以被芥子容纳
在整个地球，大象是唯一的动物
大象存在却像不存在
它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绝望
两只大象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只大象
接着它甩动鼻子，开启了道路
仿佛一座移动的房间
从里面传出青春的欢笑声
打开门，房间里空无一物
我偶尔猜测】
我偶尔猜测
小时候那些风行全国的水浒英雄卡的下落
当年我们吃了那么多包小当家方便面
宁肯不吃早点也要买
葱香味，封面是一个头发乍起的小孩
有的吃一半就扔掉
只为收集方便面中附赠的水浒英雄卡片
下课或放学时候乐此不疲地拍打卡片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游戏，或者很少
卡片中多的是提着板斧怒眼园睁的李逵
骑着高头大马的卢俊义
背景为漫天粉色雪花的最美的扈三娘
少的是举起经卷的呼保义宋江
英雄卡从一个人手中辗转到另一个人手中
如今它们流落何方
或者躺在炉火的灰烬之中
或者被撕成碎片散在路边
或者躺在集卡册里，被完整地收藏
就像那些轰轰烈烈的水浒人物
有的断臂悲凉
有的身死人手
有的终老他乡
关于教师节】
1
下高一的去年入职的老师
退出改为高二年级的老师的群聊
一老师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自由自在
我说士可杀不可辱
另一老师说我总结得很到位
2
晒学生给的礼物
晒学生给的祝福
所有教师都会收到
没有意义。但好看
做兄弟，有今生，无来世
做教师，勤勤恳恳，日复一日
3
到了教师节
表彰的是“优秀”教师
不“优秀”没有奖
不参加活动没有奖
或者很少
一个老师说
有意思吗
教师节啊
不应该所有老师都有奖吗
车过丰台】
坐火车去山东某医学院上大学的他
以前是我的语文课代表
说第二天就要开学了，现在正在去山东的路上
我说睡一睡
他说怕第二天一觉睡到十点直接坐到终点站
接着他又说喜欢解剖
但手套阻隔了他对被解剖者的感受
他说
我就想摸一下，
那个皮肤是什么样的触觉？
此时车过丰台
他向我分享了地理位置。他看到
高架桥下车辆川流不息
他说，一点也没看出来是快十点
还能看到对面高楼亮灯的人在里面干什么
到山东会不会也是如此
还是一片荒凉
我知道他此刻所经历的一整晚的忧郁
在从前，我也曾经历
白猴篇】
尘世中充满了遇合。劳绩高过人的命运
时空崩裂之处。白猴，一如果实坠落
树上挂满了花鸟虫鱼，世界丰美如梦想
梦在做梦。如同镜子，白猴梦到自己
它还梦到火光，梦到说不出名字的事物
万物都曾在它心中闪现。鱼鳞的光芒
一些是物质；另一些没有形体，在空中飞翔
维持事物最后的幻觉。以及固体的沉默
炫目的霓虹与狼合谋森林。白猴哀鸣
邮差之鸟传来音讯，拆迁将在下个月来临
它听到了伐木丁丁。看到了人类的火光
一些动物迁徙，一些死去，一些在动物园安度晚年
它过早地看穿了一切。未来或者往昔
它能否走入雨滴，走入《补江总白猿传》
或者成为另一个斗战胜佛。战胜心猿意马
遇到所有的取经人。十万八千里之外
在天地的尽头，白猴带领漫天的飞雪
穿行过旷野。暮色渐沉。流星在此时划过
知己】
动物园中，一只猴子
弥留之际
卧在角落之中
不食亦不饮
皱纹满布如核桃
身体干枯如朽木
将要在造化的烈火中燃尽
绝无精神，“今者吾丧我”
曾经的人类好友突然造访
它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手相握
嘴唇轻微蠕动
眼角划过一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