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楚生:篆刻章法学习其实就是这两条
篆刻技法共有七方面内容,分别是字法、篆法、章法、刀法、润饰、钤拓、边款七方面的内容,相比之下,章法一项,最难入手,不过,篆刻名家们有自己的章法入手要诀,给后来者提供了入手处:比如赵叔孺,在教授他的大弟子陈巨来时说:“刻印章法第一,要篆得好,刀法在其次也……”(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
(篆刻家赵叔孺的画)
章法为啥是第一重要的,赵叔孺先生没说,而章法如何学习好,赵叔孺先生却给陈巨来提供了一方印例,就是深入学习汉印中的一方印“太医丞印”:
(汉印:太医丞印)
这方印以前专门写文章分析过(也在“老李刻堂”系列),可以算作章法的入门课,深入领会这一方汉印,要比懵着头瞎刻许久有益的多。不管如何,赵叔孺先生把章法这么复杂的事情聚合在一方印之中,算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了。其实,结合汉印,还可以补入另外的印加以理解,比如:
(汉印:司马丁)
“司马”二字明明繁复,但却与简单的“丁”字各占印面一半,仔细领悟,似乎也可以得到许多。显然,大师的本事就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比如另一位篆刻名家赵之谦谈起篆刻章法这件事说得更加简单:
“余所得集古印谱,以《西亭印纂》为最精,又得童山人钰手拓北平朱氏所藏古印一帙,又得强恕堂鉴存古印,又郭止亭《汉铜印选》,合计阅古印不下三千,率大同小异,盖一聚一散,仍此数颗不坏之宝。万事类然,无足异也”(赵之谦《铜鼓书堂集古印谱记》)。意思很简单,章法嘛,就是“一聚一散”,很好理解,当然了,这一聚一散说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归到最后,还是要多结合赵之谦的印例才说得清楚,比如:
(赵之谦:赵之谦)
为了让一方印有一聚一散,赵大师把“之”字的左右两笔全部上移了,造成了之字处的两块大留红,又用赵字的“肖”部下半留红与之呼应,视觉效果真突出。
(赵之谦:汉学居)
“汉学居”是赵之谦的名印,仔细一想,这方印的章法,跟上面提到的汉印“司马丁”是不是一回事呢?再比如:
(赵之谦:胡澍印信)
“胡澍印信”这方印四字笔画差异小,几乎已经无法体现聚散,怎么办,赵之谦硬生生把印字的下半部分处理出来一个红地来,赞之者说这是巧思,诟病者称这是雕琢,但没有这一处体现聚散的处理,这方印一定是呆板和平平无趣的。
说起把复杂的章法简单化的还有一位,就是今天要说的来楚生先生的观点。
(篆刻家来楚生在写字)
来楚生 (1903—1975),原名稷,号然犀。别号很多,这里不再列举。来楚生先生书法拙中寓巧,草书和隶篆最为人称道。篆刻远师秦汉,近踵吴熙载、赵之谦、吴俊卿、齐璜等大家,而能不落前人窠臼,自出新生意,开创了一代印风。西泠印社副社长,当代书画篆刻大家钱君陶先生曾经说过:“来氏刻印七十岁前后所作突变,朴质老辣,雄劲苍古,得未曾有。虽二吴(指吴熙载、吴昌硕),亦当避舍,齐白石自谓变法,然斧凿之痕,造作之态犹难免诮,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能独立称雄于印坛者,唯楚生一人而已。”可见来楚生在现代印坛的分量。来楚生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他有大量的创作,有大量的印作留世,还在于他写了一部篆刻学习的方法论方面的书,即《然犀室印学心印》,这部书系统地论述了篆刻学习的方法和细微技巧。今天就拆出来有关章法一节说说。
关于章法,来楚生先生在书中只提了两条:
一、虚、实与疏、密
关于这一点,似乎与赵之谦的“一聚一散”同出一辙,但实际上,在来楚生先生这里,更细节化了,更有可操作性了。仅读原文,不结合印例或者结合其他人的印例就可以理解,先看原文:
构成章法的主要因素,概括地讲,就是虚实,也就是疏密的问题,因此印要讲究章法,首先要研究虚、实、疏、密,虚实明显,章法就灵活生动,反是,就会散漫、塞实、呆板。虚实是怎样构成的?大致可分二类,自然的虚实和人为的虚实。
1、自然的虚实
这一点,就是印面文字笔画天然有多有少,虚实已天然存在,不需人为的安排,来楚生先生举例说:
“如四字方印,将印面用十字划分,形成四个小方格,不论文字笔画的多少,每字各占一格,笔画多的,尽量挤紧,不扩占别字地位,少的随格放松,不让别字扩占,如此,则疏、密的感觉,就会更加明显,否则,笔画均匀排列,线与线之间的距离,使它相等,一定会形成文字笔画少的占地少,多的占地多了,那么全印只有线条匀称(当然,这也是一种美)的感觉,没有疏密的现象了,没有疏密,虚实就不明显,文字原来存在笔画多少的自然虚实,反成均匀,则弄巧反成拙了。”比如:
(来楚生:少则得)
(来楚生:大处落墨)
来楚生这段话,这显然与赵之谦的“一聚一散”和赵叔孺所说的“太医丞印”是一致的,只是语言描述得更具体,更有操作性。这里不再多举例。
2、人为的虚实
所谓人为的虚实,就是入印文字没有天然存在的虚实对比,这个虚实对比需要人为的安排出来,这对于我们的创作非常有用,因为,我们在实际创作中,经常会遇到入印文字并不是天然就有虚实对比的。来楚生先生的方法是:
“这类印文,就靠人为的部署和安排,使其虚实明显,或将一字的笔画,部分挤紧,有的部分放宽,或将字与字之间的距离,有的宽阔,有的紧密,或将一字放大,一字缩小,有的整个或部分字线粗肥些,有的细瘦些等等,方法很多,不能尽举,主要是人为地使它变成有疏密,有虚实”。赵叔孺强调的“太医丞印”里有这个元素,赵之谦的“胡澍印信”一印也有这样的方法。
(来楚生:不登大雅之堂)
“之”字的处理,类似赵之谦那个“之”字。
(来楚生:楚生)
楚生的“楚”字,诺大一个口字,非常抢眼,也是处理出来的。
(来楚生:初升印)
“升”字下部的大空显然也是故意经营出来的。
总之,“秦汉印在章法上非常注意,因之于疏密虚实方面,安排尤为着力,后人曾有‘疏处可以容身,密处似难间发’的比喻。”新人临习秦汉古玺印时,该当十分注意这些,某一方印为啥好看,虚实处理,在什么地方。
二、呼应与变化
原书中,这一章节列成单独的一章,其实,这一章该当归入章法一节,因此,来楚生先生关于篆刻章法的论述,也应当算上这一章的内容。
“目的就是要把全印的格式,调和统一,例如印文文字,有二字或数字,上部都是宀头,倘把它写作一方一圆(篆法调整),格式就会感觉不调和,应该两者都方或都圆,那就是要适当地运用呼应法,是全印调子,调和统一。”
“又如同一印内文字,有两字或三字都有口,例如“若合若离”四字,其中三字下面都有口,倘把它写成一方一圆一一尖(篆法调整),就有些不调和的感觉,如能适当地运用呼应法,则全印就会感觉统一调和,但是,“若合若离” 四字,其中有两字重复,则此两重复之字,又须做适当的变化,倘两字一样写法,会觉呆板重出,两字上部,可以变化,应尽量变化,下面的口,仍可用呼应来统一,因此,呼应与变化,两者似相抵触而矛盾,但呼应不等于重复,变化不等于没有呼应,应该以全局来考虑,需要变化的,还是要尽量变化,需要呼应的宜呼应,应该把矛盾统一起来。”
(来楚生:胜事空自知)
(来楚生:莫待无花空折枝)
(来楚生:楚生曾观)
(来楚生:初升高兴)
(来楚生:壬子年整七十)
简单说,就是“变化不忘呼应,呼应不忘变化”,来楚生先生用文字已经讲得极清楚,不需举例细讲了,这里再列几方先生的印例,算是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