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算命先生
某一年,某一日,我在大街上信步游走,不期然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摊主是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身着白色的唐装,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颇具仙风道骨的气息。我停住了脚步,向他望了一眼,心中颇有惊奇,觉得此老头或非寻常。因为一般平时所见算命先生穿着都如叫化子,容貌上也常常是面黄肌瘦,比要饭的尚有所不如。再看摊上挂着一副对联,写道:有缘者偶遇,分文不取;无缘人自来,千金不算。
我不禁嗤然微笑,心想这老道难道是吃饱了无事,竟免费给人测字来的。但随即想到现在骗人的技俩日新月异,与时俱进,明着说不要钱,暗地里有意无意间就给你另加许多的额外服务,到时不免要破财了事。
思及此,我转身准备离去。当我右膝微屈,将要迈开右脚的时候,老头竟朝向我望来,语气略显高深道:少年何以驻足观望,又望而不询?
我起了兴趣,现代人竟然还有人于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如此文皱皱的话来。于是我收回脚,回转身面向老头,微笑道:“先生既能算人过去,解人未来,何以倒不明人心。”
老者笑容满面,微微摇头道:“天道轮回,万物繁衍,皆有其遵循的规律,唯这人心却变幻无常,最是难测。”
我心里的机锋已尽,不知何以相答,只好闭嘴假装沉思。
老者又道:“测字者,医运也!医运如医病,不外乎望、闻、问、切尔。”我听这老头满口之乎者也,顿生惺惺相惜之感,虽然明知测字这种事纯属胡说八道,忽悠傻子,但心下已然跃跃欲试,毕竟能遇到一个说话投机的人比遇到一个行商不投机的人还要难得。不过心内不愿为老者看轻,只好面上仍保持淡然,说道:“求神问补,不如自己作主。人心既是难测,老先生又怎能为小子解惑呢?”
老头捋须笑道:“少年聪慧,当知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既是心中有惑,何妨一试,或可求得一时的心安。”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仍不着急,向前迈了一步又问道:“不知老先生何以营生。”一边问一边拿眼神瞟向那副对联。
那老者捋须大笑道:“原来少年馕中羞涩,无妨,你本是路过,自是偶遇的有缘人。至于老道的营生,方外人随遇而安,随算而取。”
我终于放下心,走过去,坐了下来。老者将蘸满墨的毛笔递过来,一脸慈祥的说:“请少年写出两个字。”
我拿笔略微一想,即颤颤微微写下了一个“四”字;又略加一思,仍是颤颤微微写下了另一个“四”字。看着自己写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不禁满脸愧色。抬眼看那老头,正面带从容,闭眼掐指细算,嘴里还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老先生睁开双眼,露出两抹亮色,我以为他必有高论予我,哪知他却问道:“少年何测?”
“测字!”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字都写了。
“失礼,少年何问?”老先生脸上浮有羞色,立即更正。
“老先生难道不知?”我不给他套话的机会。
老头脸上讶色稍纵即逝,随即竟又显出喜色,捋须微笑道:“少年要来考较老道,老道只好献丑了。”我轻笑不语。
“少年初出校园,始入职场。”
“小子刚毕业,举止穿着仍是学生时的习惯,老先生是明眼人自是瞧得出来。”我一点不奇怪老头能知道我是个毕业生。
“少年孤身无侣,独客异乡。”老头见我只夸他眼明,不言他有卜测之能,倒也不在意,仍是一脸从容。
“小子出门,漫街游走,无人在侧,而且……”
“而且你脸有不郁,面隐悲色,明眼人自也是看得出来。”老头捋着长须替我将剩下的话说完。我则露出一副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倒省得我出言不敬的神情。
老头稍显无奈,缓缓说道:“少年莫急,老道先前不过投石问路耳。下面且听老道一一道来。”我自然是默然不语,不置可否。
“四同'死’,在世人眼中往往是不吉祥的数字,而少年却一连写了两个'四’字,可见少年是个极好个性的人。”老头自知这仍是从心理分析,不能体现他卜测的能耐。继续说道:
“以第一个'四’字可知,少年大学四年,遇有四人,心中常自牵挂。”听到这,我心中方起讶意,但脸上仍是神色不变丝毫,静待其下言。
“而第二个'四’字,则表示第四者正是少年此时心中不安的来源。”听到此我心中惊讶更甚,但看到老头自信满满的样子,仍是不置一词,微笑不言。
老先生看我仍然无动于衷,倒起了几分孩童之心,竟故作神秘不再言语,欲吊我胃口。我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催道:“老先生何以言断中途,叫人心急。”
“少年既言此,相信老道所言必中。只是老道不解,老道不问而知少年心中之事,少年竟不感惊奇乎?”
“老先生既然立摊测字,自有卜测之能,言中小子心事自然无足奇怪。”我虽然心中实是惊奇,但兀自强装镇定。
“也罢,言若不尽,少年终以为老道不过是江湖术士,只会蒙骗无知路人。”
“不敢。晚生洗耳恭听。”我仍是一副淡然不惊的神色。
“少年乃闽南人。”见我欲要辩解,老头抬手压了压:“别急,老道知道少年是想说此点可从口音判断,听我细言。”
“少年喜好秋天,所牵挂四者皆是女子,第四者在家行二,家居内省西而偏北,南平也……”最后又补充道:“你虽空有肺腑却是无胆。”
“望老先生不吝赐教。”我再不能掩饰心中惊讶。
“老道所依的乃是八卦衍算之法。”老头子脸上颇为自得。然后开始详加解释:“四在先天八卦数中指向兑卦,兑卦在先天八卦方位上指向东南。闽东南方正是闽南。而在后天八卦中兑卦的方位为西,这似乎不合居西偏的推算。”老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如果老道让你再写一个字,你会写什么字?”
“四。”我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只是默认。
“果然,那么这第二个'四’字现在就变成居中,然后据中天八卦中四指向的是艮卦,在方位上指向的是东北,由西转东北,自然是居西偏北,南平是也。”
“兑在后天八卦中代表少女,两个'四’就说明有四位女子。”
“四在后天八卦九宫排列为巽,巽表示长女,兑巽之间则为离卦,指中女,说明少年所识第四位女子在家行二,且家中只有姐妹三人。”
“兑旺于秋,说明少年喜好秋天。”
“兑属肺,巽属胆,少年最后一个'四’字竟不敢说出来,可见是有肺腑却无胆了。”我想张嘴反驳,但想到自己刚才确实没胆量说出口,现在实在不好厚着脸皮否认。
“老先生推算过程虽颇有牵强之处,但所得结论实令小子惊叹。”我顿了一下,表情上显示出应有的尊敬,然后接着说道:“老先生既知小子心中疑惑,必有善决之法,万望多加教诲。”
“为己所缺,学己所无。”老道兴致高昂,爽快的送出金玉良言之后,习惯性的问道:“明否?”他以为我必会拜谢晗首。不料我直言无愧道:“不明。”
“兑为口,亦为说也,即有话当说;巽为股,亦为坐也,即有事当'做’。”老头耐心解释。
“哦。”我装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但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只是为免被老先生看低了智商,只好硬着头皮装懂。
“谢谢老先生今日的指点。”我起身准备离开。
“少年且慢。”
“老先生尚有赐教乎?”
“少年似乎忘了什么事?”
“不知道先生何指?”我摸了摸口袋,并无落下东西。
“少年再好好想想。”
“还请先生明示。”我思索半日实在不知自己忘了何事。
“不知道少年可曾捡过从天而降的馅饼。”老头仍不肯明言。
“不曾。”我不解老头的意思,馅饼和自己忘记什么事有什么关系,但仍诚实回答了他。
“少年可曾吃过免费的午餐?”老头进一步暗示,但仍不肯直说。
“吃过。”听到免费二字我已经明白老道的意思,只好装湖涂,不过嘴角禁不住露出笑意。
“少年既已明了,何故又来戏耍老道。”老头见我偷笑,知道我已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让我佩服的是他竟然老脸不红。
“老先生对联上不是写明分文不取吗?”
“唉,少年自误也!现代教育尽养出一些望文生义的呆子。老道所写'分文不取,千金不算’是说分文的钱币不要,币值太小,无法流通;出手千金的不算,价高机深,恐有天遣。”老头竟露出惋惜之色。
“不知老先生资费如何?”我看着这老头挺合眼的,倒也不各惜几个钱。
“少年既是有缘人,老道也不好明码要价,你看着给,任何物事,老道都能欣然接受。”老头仍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任何事物都可吗?”我童心大起,装出谦谦神色。
“当然。”老道以为我想以物件代替。“只要是少年身上的东西。”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给你。”我转过身,背对着老头,把手伸进内衣之中,磨搓良久,终于拿出一颗解毒神丹——误食毒物时,品尝一颗,保证可以及时呕吐干净。
“你……”老道竟一时无语凝噎。
我施施然转身离去。
回至宿舍,
心中感到十分顺畅,
但是,仔细想想,
好像算命者并没有告诉我任何疑惑的答案。
我真的从他口中知道了什么吗?
答案似乎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