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杨 | 书生言商 / 开普饭

总第145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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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就是写个人的经历。

本人经历中有一段经商足迹，刻骨铭心，难以忘却！它在我心里沉淀了几十年，积郁成疾，因而对商人品行有岐见。

那是1988年，国企办“三产”，破墙开店经商热一浪高过一浪。我受命参与筹建厂“三产”，经半年多筹备，营业部对外开张。开张日庆典隆重，鞭炮剪彩霎时闹猛，商品像模像样，轰动内外民众，掀起一阵购物风潮。

开门营业后的第一单大生意就是贩卖冰箱。隔天经朋友牵线我在一家旅馆会见了一位温州商人，他手上有50台单门冰箱正想出售。冰箱那时是热门货、紧俏商品，没有一定的门路是批不出来的。搞经济，信息即财富。我回到“三产”，几人一商量，决定去采购售卖。大家拍板立即行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会计去银行开了承贷支票6万多元，这可是刚开张“三产”全额流动资金！即全部家底。第二天我怀揣着这张沉沉甸甸的承贷支票与驾驶员小丁，开着厂里5吨半挂车一路驶往杭州去拉货。另一名同事则乘火车前往。我们仨约定在杭州某宾馆碰头。我俩驾车先抵达，与温州商人会面。“温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瘦削干练，带一随从。他首先从我手里看了看承贷支票（按原先谈好的50台价格总金额）没疑问，便带我俩去市郊结合部一仓库验货。就在临出发前我另一同事才匆匆赶到，我吩咐他就在宾馆里等候。我们到达仓库亲点了冰箱台数，准确无误后，当场互换出货单和承贷支票。然后，我和驾驶员分别行动，他去把车从停车场开进仓库，我则陪“温商”去一趟附近银行验证支票。当我俩返回仓库着手装运冰箱时，发觉刚才明明白白清点的50台冰箱，少了一台，变成49台了。这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我急忙找该仓库管理员，得知就在刚刚有人凭出货单提走了一台。我立刻打电话到“温商”下榻的那家宾馆，找我另一同事问“温商”回宾馆没有？他说，他一直在大堂等候，没见回来。我告诉他，你等他回来问他，为什么一眨眼冰箱少了一台？不一会儿“温商”回到宾馆准备退房，被我同事揪问（他压根没想到我还留了一人），让他打电话与我联系。电话接通后我说明情况，他开始支支吾吾不相信也不承认。我说，那好我还没装车呢，劳驾你过来再亲点一下数量。“温商”其实心知肚明，说不过来了。于是，我让同事缠住他退还一台冰箱的货款！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拿到他的退款凭证承诺书后，你方可回沪。经过一番节外生枝的折腾，天色已渐晚，我决定把49台冰箱装车先运回来。一路长途跋涉颠簸，一夜未眠休脑，至次日凌晨车载货安全回到厂里，驾驶员真辛苦我让他回家睡觉休息一天。我因心里装着事，则和衣打了个盹。上午8点职工一上班。见整车冰箱欲购热情高涨，49台远不够售卖。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此番采运冰箱突发波折、及时止损付出的所有辛劳，被湮没在一片赞扬声中！欲启齿又言止，心头除了感叹！多少有些欣慰。

人生第一次经商历练，挑战我的智慧和应变能力，我临危不慌沉着处置（二个月后，收到了对方一台退款），这弥足珍贵的经商第一堂课，教会我的不是光明正大去淘“第一桶金”，而是品尝了人性的诡秘与奸诈。它深深扎根在我脑海里，并时时提醒我与商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谨慎，稍有疏忽大意就会上当受骗栽跟斗。

1992年之后，我国全面进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海”经商，波及五湖四海。大潮裹挟泥沙俱下，商人的血性，甚嚣尘上！摧毁情义道德做人底线！这是“一切向钱看！”的必然结果。可我骨子里没有经商的基因。我的血脉中流淌着情义善德，一生不想占人便宜、得人好处。因此，经商不是我的强项，即使在“游泳”中也学不会精湛的“泳技”。商人的“投资”、“经营”理念，内涵丰富，外延揽扩，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与生俱来有一种抵触感。

曾经多次与狡黠的商人谈价过招，我坦白说，无论伎俩（坑蒙拐骗）还是道谋（黑道白道），我都甘拜下风。所以，我之后的职业生涯基本上远离（逃避）那些商业味很浓的人。无奈，有时工作需要接洽商人（领导变老板成商人），也仅仅浮于表面应付，不想深交！有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惊悸和忌讳。

后来，有一个人渐渐颠覆了我主观上的这一扭曲执念。这个人就是蒋中裕。

我和蒋中裕相识于2002年，迄今已有20年。时间和真情，确能改变一个人的窄念偏识。

那时我已在一家电梯公司任培训师，他送手下员工来培训附带缴费。我们初次见面，晓得他是电梯代理商，是一家安装维保公司的老总！一开始我就比较排斥和冷谈。缘起这家公司之前来接洽的人我有点反感（商味浓），本能又拒与经商老总热络。况且，我还是个慢热型人。从那以后，一回回一年年与蒋中裕促膝攀谈，慢慢发觉他不像一般的老总势利，“无事不登三宝殿”。且不管有事无事他总是那么热情！不做作不夸张。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不急不躁，温文尔雅。关键是他从不有求于我！而我确又是无职无权无资源的人。那么他为何又对我那么好呢？噢，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个书生。“书气相投”缘于此。

蒋中裕，九十年代初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因学习优秀（连续三年被评为“三好学生”），被留沪分配进上海仪表局下属的一家研究所。有大学履历又同为仪表局经历，我俩的情感无形中增添了粘合剂！聊的话题彼此熟，心灵上沟通快。最可贵的一点，不沾商人味！是纯粹的灵魂相吸！我这样说，有点抬高自己。其实，虽说我们脱离商业味，纯友谊交往，但在现实社会里不可能做到十分纯粹！蒋中裕还是帮我挺多，我却无力回报他。

一次，弟媳托我为她一个朋友表弟找份工作，我试着开口让蒋中裕帮忙。他马上允诺，迅即把该农民招进他的公司。

另一次，已跳槽的好同事，需要找人安装一台刚研发新品、用来测试的家用梯。我电话里问蒋中裕能否接此类活？他二话不说（不谈价格亦报酬多少），随即派手下人去干活。等安装完后，我陪着他去结账！他没多要，仅仅算帮忙。

哦，还有一件事感动我，烙在心里难熄灭。

2008年我已在电梯协会工作，有一天走访完一家公司，例行走访下一家公司，随即选定蒋中裕公司。我开车抵达他所在小区门口，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车已刹停，不料一位撑雨伞的女子扑到我引擎盖上。明明人撞车，说是车撞人。还好副驾驶座位上，我的女同事可以作证！但人车相碰，警察来了首先关注人，送附近医院去验伤。蒋中裕闻讯赶来陪同我处理这起车祸。连验伤费都是他掏的腰包（大约四百多元，我至今未付给他）。医院诊断无大碍就擦破点皮，消炎包扎一下就各自回家了。谁知过两天那女子又去另一家医院验伤，说伤到膝盖骨。结果打官司诉诸铁路法院！毫无疑问，官司一定是我输。除保险公司承担理赔外，我自己再掏五千元才结案。我总以为，我私车公用，因公出车祸，单位会帮我处理或弥补个人损失。谁知，直到我退休即将要离开协会，心里实在逼不住便向领导提出来，“那五千元赔偿金，总得给个说法？”领导允诺以广告费提成补偿给我。可又谁知，承诺过了四年仍没有兑现。当然，临别我要释放心里疙瘩，压根没指望拿回亏损！“放空炮”早已不止一次二次了，都习以为常了。我只是借机测试一下人性！测测“人走茶凉”灵不灵！果真人性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唉，领导亦老板，老板衍变为商人，那原先的几分敬仰便荡然无存！且私欲本性啫血掠割亦昭然若揭。商人老板大多重利（个人利益最大化），不重情和义！商人都把情义视为投资利用的跳板。别看平日里的慷慨允诺，仗义执言帮腔，海誓山盟约定，实为深藏不露的谋利经营策略！到时候收割、薅羊毛是必须的！还美其名曰：“要懂得感恩，知恩要谢恩！”忽悠教唆那些涉世不深的人。还真有人傻到，“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世道诚信的坍塌一定是从“上梁不正下梁歪”始发，之后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路溃崩。

老话说得好，“不经一事，不知一人”。人本质上是实践的动物！——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在社会实践中认识事物，在比较鉴别中认识人。像蒋中裕这样，身在商场不具商人铜钱味的，如今社会少之又少，为稀罕物！奇葩！珍宝。人生得一蒋中裕这样的知己，我值了！表明这一生没有白活。

可每每思量，又常常疚心。尤其每当收到蒋中裕寄来的春茶——几十年如一日！特别感动退休后这四年里，他仍一如既往关照我：“喝点茶，对身体好！”真正的善不图回报，润物无声。却真有点羞愧面对他！感慨感激，又无释怀之地。我何功何德？令蒋中裕如此长期惠顾！想一千道一万，实难接纳他的深情厚谊。他让我见识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商人！孔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道不同，财义不同。哪些该取？哪些不该取！取道为大相径庭又充满智慧学问。而那些只相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人，思维仍僵化在动物状态，根本没进化到人的高层次。与动物为伍？还是与人及高层次的人为伍！就看自身进化程度去作选择。

想想我和蒋中裕之间唯一的切合点，是泡一杯清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书生穷聊。这两年，除了会文友我哪儿也不去，总会抽空去一趟他的办公室闲聊：从战争聊到商战，从芸芸众生聊到出类拔萃，从哲学聊到音乐……其乐无穷又回味无穷。在茶禅过程中我逐渐体悟到，蒋中裕人善品直，学识渊博。他的才气修养，让我想到雪莱的诗句：“浅水喧哗，深水静默”。他阅人无数从不夸夸其谈！并有自己的定见！不随风起舞摇摆。公司业务避虚务实，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摸准规律谋发展。对家庭子女的关爱，注重艺术培育。他自己爱好宜兴雕塑，一些小物件如：花生、核桃、绫角、栗子……等，沾满泥土味，经他巧手捏造，再涂色烧制，活龙活现！以假乱真，会迷惑你的眼！其功夫和妙趣盎然双辉。同时，他的文笔也很棒，文章在《常州日报》、《溧阳时报》上时有刊发。值得一提的是，蒋中裕20岁的女儿也才气横溢！经他从小精心培养，又送到国外进修学习，现已成为一名出色的青年钢琴师。

综观几十年与蒋中裕交往，我得出一个结论：他身在商海，情在书艺！书浓艺浓商不浓。比起那些整天在“铜钿眼里翻跟斗”的人来说，层次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可见，书生（君子）在商言商，全神贯注不仅仅只是钱和利！而是交友觅道，成就另一番艺术。道不同追求不同。

诚然，蒋中裕为人善，人缘广，家企兴，且子女又特别有灵性。正应了那句世代格言：“厚德载物”。厚道善人必天佑福报。

写作，是寻找另一个自己。

2021/8/9初稿8/17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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