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花 | 再见潘金莲
潘金莲——那时只知道是美人的象征,这个象征性的称谓套在潘英头上的起因是她姓潘,主要原因是她在我们小伙伴的眼里:也是眉如初春柳叶,也是面如三月桃花,特别是她那如水一样清澈的眼神,啧啧!所以,自以为看了水浒小人书就自豪得不得了的我,就叫她小潘金莲。
如此,小伙伴也都调皮地喊她潘金莲,她与小伙伴一样,也只知道是男孩子大赞她的美。每每此时,她只是忽闪着大眼睛,满面羞红地笑。等小伙伴安静时,她便轻碰一下我的胳膊肘,唉,是不是又要抄写我的作文。
天呐,她把这种坏坏地调皮,竟然认为是巴结她!我便拍着桌子嚷:知我者,潘金莲也!于是,她写她的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村支书,我也这样写;她写她的母亲是一位善良的母亲,是一位与药为伴的母亲,我当然也这样写。当然这样写的结果是被老师认为小小年纪就早恋,长大了还能了得!
而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着老师的训话,百思不得其解。啊,知道潘志英同学成绩好,家境好,以后她必定大有前途,而你毛小子呢,竟拉人家的后退,还早恋,胡扯!
我壮着胆子说:老师,我没有早炼,我每天早晨上学时都迟到!
老师黑着脸硬是不理睬。硬是把我们的座位强硬分开,对此,我十分气恼,但也再不敢向老师辩解:我就是喜欢与她同桌,就是喜欢——
可是,从升入初中那天起,再没有见到潘金莲。到底是三好生啊,分学校都不与我们这些差生分在一起,或许是她爹有能耐,去更好的乡重点中学了?种种的猜想,让我一时有些心神不宁,但这种心神不宁很快被紧张地初中生活冲淡。
很快,我进入县高中。那天,风雨交加。而我撑着家里唯一的旧黄油布雨伞,艰难地走在家乡的泥泞小路上。透过雨雾,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被风吹得斜斜的、瘦小的熟悉身影,迎着雨雾,向我走来。我停下脚步,故意躲开路上那三三两两的路人。嗨,潘——是你!一时兴奋、激动,连打招呼声音也颤颤的,心也狂跳。她也愣,停下脚步:怎么是你?她一边用手抹一把额头上的雨水,很是惊讶!
干嘛去,也不打雨伞,看着她被雨水淋得落鸡汤似地,就毫不犹豫地把雨伞把塞给了她。
我爹在医院,我去看他。说这话时,她清澈的眼眸里满是雨水或是泪水。
那你上学——可要高考了!不知为何,一种无来由的担心涌上心头。
我——她脸上全是从来没有过的慌张。
你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咋着也得说一声呀!
哦,在,在那个高中,挺好的——她用手捂住嘴巴,极力掩饰着哽咽,我要走了,再见!
透过雨雾,望着她的背影,我怅然若失!
后来,每次从学校回家,想尽办法打听潘的情况,可是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时时警告我:你可要好好学习啊!
再后来,直到我工作了,回家偶尔问起潘,母亲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气,她呀,父母都有病,她也早嫁人了。
对此消息我只有不相信,肯定母亲在骗我,不想让我工作分心。
而至多年之后的今天,我带着妻女回老家。
哦,你——
呵,到底是大官,连俺都不认识?老女人巴结似地笑着,她那粗嗓门倒像与人吵架,震得耳根发痒。
哪里!我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她头戴灰布方巾,身穿黑底红花绒布大罩衣,脸色黑红,额头、眼角也都爬满皱纹,一绺灰白色鬓发从方巾里散乱地依附在满脸带笑的脸上。
她有些窘,不好意思地后退着用手拢一下她散乱地头发,挂在耳后。不想她的后退恰好碰着了躲在她身后的孩子,孩子有七八岁,小脸脏兮兮,一双胆怯地眼睛直直地瞪着我。
我——挠着后脑勺,抱歉地笑。
你这孩子,咋能不认识她呢?母亲慌张从院子里小跑出来,让我们快些进屋。
瞬间,我慌!我怔!因为我从她那饱满风霜的带笑眼神里,仍能捕捉到一点当年她那单纯的影子。
猛然间,想到了鲁迅笔下的人物——
啊——快些进屋喝茶吧!回了啊!
当她再次用她那沧桑的粗嗓门,夹着爽朗的笑声与我说话,用她那有些呆的目光像仰慕大人物一样对我时,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
母亲一直打圆场,哪呀,他记着你的,今天刚巧,你带着孙子来走亲戚,唉,真是难为你,拉扯大孩子,又拉扯孙子。儿子、媳妇常年在外打工,当家的也常年卧病在床——
瞬间,我除了震撼,还有怜悯,还有更复杂的——望着她那灿烂的明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