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 沉年(连载)

《沉年》第一章:混沌

19

猫仔埋着头砍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砍柴声和说话声。莫非有人在偷砍自己家自留山上的柴火?他猫着身子悄悄地过去,发现是棉花她们姐妹三人。他们两家的自留山是挨着的,至于分界在哪里,猫仔和棉花他们都不清楚。

猫仔走上前去,讪讪地说:“棉花,那个什么,你们也在砍柴啊?”

棉花见到是猫仔,惊喜地直起腰,说:“猫仔哥,是你啊?”她们放下柴刀,坐到地上。

猫仔也坐下来,说:“棉花,那个什么,开学了你该是高中了吧?”

棉花垂下头,不说话了。葵花说:“娘不让棉花读了。娘给棉花说了个人家。”

“葵花,你说什么?你娘不让她读了,还给她说了人家?她才十四岁啊!”猫仔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棉花斜了葵花一眼,说:“就你知道!”葵花说:“就是嘛。娘想招个大哥进门来。家里没有男的老受欺负。”

他们都不说话了,拿棍在地上乱划。猫仔站起身,说:“那个什么,我帮你们把柴火捆了吧。”棉花也站起身,说:“不用了。”猫仔说:“那,那我砍柴去了。”棉花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猫仔感到柴火担子比往日重了不少,腿也是软塌塌的,路也走得东倒西歪,像喝多了酒似的。正走着,忽然被一个人喊住了,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他说:“劳问一下,上王屋村怎么走?”

从一条岔路上走来一老一小两个人。老人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在路上敲着,一个小男孩牵着他的另一只手。猫仔把担子换了个肩,说:“那个什么,您找谁啊?”老人答:“找我闺女,灯盏。”小男孩摇了一下老人的手,说:“爷爷错了,是找我姑姑!”老人笑了,用竹棍敲了一下小男孩的脚,说:“傻孩儿!”

猫仔说:“跟我走吧。”

20

上王屋村是有百年历史、占地近十亩的大宅第,解放前是大地主铁公鸡家的私宅,面南有三个大门楼,东西各有三个门洞,全部为青砖两层结构,屋宇相连,气势宏大,内有大厅堂三个,前后贯通,可容纳千人。小厅堂六个,为铁公鸡的六个偏室所有。解放前铁公鸡拥有上百亩田地和山林,长工五十多人,短工最多时达百人。铁公鸡娶了六个偏房,生的都是千金,解放前夕又纳了个小,携了小和银元细软,逃去了台湾。家族其他人嫁的嫁,走的走,散的散,百年旺族灰飞烟灭。

灯盏家的小厅堂点起了两百瓦的灯泡,四角挂上了气灯,一时间灯火辉煌。原来是灯盏的父亲来了,在小厅堂摆起了说书场。吃过晚饭,猫仔端了把椅子就赶过去了。

说书的正是猫仔在路上遇到的爷孙俩。爷拉二胡,孙敲鼓点。说的是《薛仁贵征西》。中间由灯盏来上一两句唱段,二胡和鼓点配合,还真的有点戏剧舞台的感觉。猫仔悄悄感慨,有这等技艺,不出去挣钱真是枉费了。

木锤凑到猫仔身边坐下。猫仔说:“那个什么,你才来?”木锤说:“老东西不让来,我溜出来的。”木锤指了指灯盏,咂着舌头,“啧啧,她今夜真好看啊!”

灯盏正在唱着什么,猫仔看过去,灯盏的目光正好扫过来,猫仔连忙把目光避开了。他说:“木锤,你说什么?”木锤说:“没听见算了。”他打了一下猫仔的胳膊,“呃,听说上面要派工作队来,说是抓苎麻生产,就住灯盏家。”“你听谁说的?”“我娘从大队开会回来说的。”“哦。”“猫仔,你怎么不说话?”“听书,别吱声。”

这一夜,猫仔的脑子里尽是灯盏的唱歌的样子和声音。

《沉年》

第二章:迷乱

01

石铺高中离石铺街有三四里远,坐落在一片黄土坡上,十几幢红砖平屋。它的前身是五七农校。它是石铺公社唯一的一所高中,但显得破败,寥落。它的旁边是马背村,在黄土坡的另一侧,住着十几户人家。

1982年的秋天,开学了。

猫仔是带着鱼篓来上学的。他后来因这事被同学取笑了很久。教室和宿舍都换了,班级也重新打乱了,分了快班、中班和慢班。猫仔被分到了文科中班。

毛猴是他爸骑着崭新的自行车把他送到学校来的。毛猴穿着新衣服,背着新被子,头发上抹了油,显得派头十足。毛猴被分到了理科快班。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猫仔就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警告。猫仔不上早晚自习课,行踪诡秘。一打听,才知道他抠鳝鱼到石铺街卖去了。

班主任老师姓周,教的是语文。周老师口才好,讲起课来天马行空。猫仔只喜欢语文,上其他课就无精打采。周老师喜欢猫仔,对他就格外严厉,打算观察一段时间,让他当语文科代表。但猫仔的表现让周老师大失所望。周老师决定与猫仔语重心长地谈谈。

周老师把猫仔叫到了文科教导室。“崇文,很多老师反映,你在课堂上的表现不太好啊。自习课也不上,怎么回事?”崇文是猫仔的学名。周老师瞪着一双三角眼,问道。周老师笑的时候不是三角眼,严肃的时候才是。

“那个,那个什么,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的。”猫仔有些胆怯地说。

“考不上大学你干什么?当一辈子农民啊?就你这样的农村户口,城里招工都不要的。好好想想吧,考大学是唯一出路。”

猫仔低下头,不说话,在地上摩擦着胶鞋。周老师还想说什么,见猫仔的神态,又不想说了。“你去吧。”周老师挥挥手。猫仔走了,周老师又把他喊回来,递给他一瓶酸菜,“你姐送来的。”“我姐来了?她在哪?”“她说有事,走了。”猫仔迟疑地接了,心想,不会啊,我姐来了,一定会见我一面,说说话的,她不会就这么走的。“她什么时候走的?”“早走了。我让她等等,等你下课。她没坐就走了。”猫仔捧着酸菜瓶,有些迷惑,又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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