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周五晚上,我准备出去看电影,忽然扣扣有新消息,是小文同学。她说:“老师我能跟您谈谈心事吗?”

我说可以啊。

她发来一串语音。原来是她母亲当天在公司的体检中查出胆结石,当晚在家里已经拉了五次稀,每次都很臭,她觉得妈妈很难受,很担心,语音里带着哭腔。我给了号码,让她打我电话。

我问爸爸怎么说。她说爸爸让妈妈去医院,可是妈妈不肯去。

我说那不要太担心,妈妈对自己的病会有自己的判断的,而且既然爸爸在家,你也不要太焦虑了。

她说爸爸不在家,在很远的地方,刚才是在电话里让妈妈去医院的,可是妈妈不肯去。

她说了好几遍“妈妈就是不愿意去”。

我说家里还有哪个大人?她说老奶奶。我想了一下,说让我跟妈妈谈谈好吗?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我似乎听到一声呵斥,她说妈妈不听,让她挂电话去睡觉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告诉她先休息一下,但是密切注意妈妈的情况,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我没意识到“休息一下”和“密切注意”存在矛盾,只是清晰感到自己的压力和无力。

电影看到一半,我给她发信息,她说妈妈疼得很厉害,她好担心啊。我问家里有没有止痛的药?附近有个中兴诊所她知道不?救护电话她知道不?如果需要打120,需要说清楚什么情况知道不?

家里没有止痛的药,妈妈不肯去诊所。她的焦灼透过语音,在我的耳朵里冒烟。

我告诉她,可以去附近的药店,找到执业医师,尽可能详细描述母亲的病情,看医师推荐什么药。我强调“执业医师”这四个字,潜意识里我知道这个跟法律有关。

电影差不多看完时我再联系她,她说妈妈好多了,已经睡了,然后她给我道了晚安,说去睡觉了。我本来想再问她是否去买药让母亲吃了?但看到时针已经在十一点,就回了一句“晚安”。

次日和朋友吃饭说起来。她听到我说“你妈妈对自己的病会有自己的判断的”的时候,插嘴说:“不应该这么说。

“为什么?”

“她妈妈有可能对自己的病没有正确的判断。万一她在公司虽然检查出胆结石,却忽然得了阑尾炎,所以疼得厉害呢?”

“啊!这个没有想到。我当时应该说'你听妈妈的。’?”

“这句跟上面一样。如果她妈妈出了大问题,理论上你要负很大责任。法官会说你让一个孩子她听妈妈的,可是她妈妈的判断是错的,等于间接让孩子听从一个错误的判断……”

我气愤地打断:“我怎么知道她妈妈的判断会错?她自己的身体她都不知道吗?”

“你每一次都能清楚地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吗?你既然不知道她妈妈的判断是否会错,你就不要告诉她妈妈有自己的判断这句话。况且,万一,她妈妈对病情是有准确判断,可因为别的原因……”

我倒抽一口冷气。

“你不是专业的人员,怎么能指导人家用药?”

“我没有指导人家用药啊?”

“你让孩子在家里找止痛药,这隐含着一个意思,找到止痛药可以给妈妈吃。可是你知道她家的止痛药适合她妈妈这个病情吗?万一误服呢?你想在这里你又要负怎样的责任?”

我想哭。

她缓和一下:“不是自己的专业的事情,往往会好心办坏事。”

我几乎崩溃地问:“那么这个时候,我能做什么?”

她看着手上的蔻丹,说:“可以建议她打电话报警,注意,打110,而不是120110管人命,120只管治病,况且120要出诊费……”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了。”

“可是,我是她的老师……”

“对,你是老师,但只是老师。孩子出于极大信任,找你说这件事,她能得到的,仅仅是安慰。那么,你愿意听,愿意跟她一起感受,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对于病情的判断诊治,交给专业的人才对。”

“还有吗?”

“发现我们现在'好心办坏事’的成本在增加了。举个例子,过去如果好朋友聚餐劝酒,喝死一个人的话,家属一般都不会去告,但是现在已经出现不少家属提出诉讼索赔的案例,昨天腾讯新闻也报道了一例。”

“在美国,很多产品说明书会做到一百多两百页,你一开始觉得这简直是呆板,看到一只小灯泡的说明里有'不可将此灯泡放进嘴里’的时候觉得他们真是想多了!可是后来真的发生小童将灯泡放进了嘴里引起伤害的案例,厂家因为有这个提示而无责……这是社会分工在细化,分工越是细化,个人对自己的行为承担的责任也越来细化。所有行为都变成了'权’和'责’的一体两面,慢慢造就一个谨慎的、理智的社会。这是趋势,没有人可以抵挡。”

 “让我说!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责任感!”

“是,你的立心非常好。所以,不管以后怎样,保持初心,仍然是第一位的。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是消极的震慑,而非积极的鼓励,所以它有很多BUG,死硬死硬。但是,人心是软的,像流水一样,修补填充它们。”

她凝视我:“法律不外乎人情。如果我们不讲法律,寸步难走。只讲法律,形同裸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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