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常万朝丨仰望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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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西山

□ 常万朝/文

昨晚,我梦见大姑用颤巍巍的双手捧着半碗粥,摁到嘴边却喝不进,喝进嘴里又咽不下。
病情加重了?不觉心情凄然,我得回去看看她了。
在这个无风的上午,沐着冬日的暖阳,我踏进了熟悉的小院,见到了大姑,手术后的她虽显消瘦,却精神矍铄,远不是我梦中见到的那样。此刻,我的心情就像小院外的西山那样清新明朗,一切释然。
坐在盛满阳光的小院里,我们娘俩唠起了家常,她给我讲了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情,即使讲到凄苦之处,她也面带欢悦,金色的阳光穿过她沟沟壑壑的脸庞,在她的嘴唇上跳动着。
大姑有个悲催的童年。大姑的爷爷死后,留给大姑的是她80多岁的病奶奶。大姑说,年幼的她只知道自己有个亲奶奶,却不曾想过老奶奶还有三个亲生的儿子,憨厚的大姑把自己的奶奶养老送终了。
那些年的冬天是经常下雪的,而且雪会下得很厚,村内野外都被大雪覆盖着,只有几座土坯房子突兀在村子后面,最后面的房子就是大姑家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噩耗传来,爷爷死在了他乡。大姑在雪光辉映的深夜,敲遍了街坊邻居的大门,终于凑够了人手,把爷爷抬回了家。安葬爷爷的时候,家里找不到一件囫囵的衣服,身材矮小的姑爷爷脱下来一件旧衣服,几经折腾后,他们虽然给爷爷穿上了,但还是扣子够不着扣眼,只好敞着怀入殓了。
漫长的冬天,无情的狂风一阵又一阵,终于掳光了树上所有的枯叶,西山上荒凉得只剩下清晰可见的大石头了。大姑的长辈们相继而去,家里只剩下了13岁的大姑、6岁的父亲和3岁的二姑。家里穷得一无所有,生活上基本靠亲戚和生产队接济。有一天,家里断柴了,姐弟三人从早上饿到了晚上。冬夜的天空深邃而空旷,闪烁的星星遥不可及,冰冷的月色透过门窗挤了进来,洒在地上如一片片无法收拾的冰渣子。大姑看着可怜的弟弟妹妹,自己也搂着板凳哭了起来。这只板凳虽然只剩下了三条腿,却也是家里一直使用着的唯一的板凳。大姑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把小板凳劈了。
那年春天,西山上的树木很是茂盛,红的桃花,白的梨花装点着山坳里一座孤零零的茅草房,这座茅草房子就是姑父家。在这个万物萌生的季节,大姑嫁到了姑父家。姑父家上有生病的老人,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侄女等一大群需要养活的人,但是大姑勤俭持家,毫无怨言。原来,大姑看上的是姑父家的门前的那一片坡地,她可以自由地去捡柴。姑父每隔几天就弄一小推车柴送到大姑的娘家,自此,一家人再也不会无柴可烧了。
深冬,呼啸的北风一次次把山坡里的落叶攒聚到树根岸下,随后,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把这些堆积的落叶覆盖得严严实实,只等我们去装回来。趁这个时候,我经常和父亲去大姑家门前的坡地砍柴、搂树叶。大姑每次都嘱咐我,找媳妇的时候不要看长相,一定要找个会孝顺爹娘的媳妇,否则,长得再好看咱也不要。临走的时候,大姑少不了塞给我几块钱,劝我好好学习,长大后不要再当穷人。
烧煤的越来越多了,烧柴的越来越少了,西山上的树木越来越茂盛,渐渐地都长大了。我和弟弟也长大了,原来的居住已显紧张了。父亲决定翻盖一下那三间堂屋,大姑家门前的坡地被砍了个光,大的当檩条,小的当椽,再小的劈开当苫木。大姑家的这块坡地为娘家做了最多、最大的贡献。
西山上,能砍的柴砍完了,能搂的叶搂完了,姑父开始卖石头了。我18岁那年的年关,母亲意外而亡,埋葬母亲的时候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大姑一家人在墓地上日夜挖掘,终于按时完工。大姑知道俺家买不起一副棚板(用来封墓的厚石板),就让姑父把亲手锻造的棚板一块一块地背到了墓地,却分文不收。
2003年夏天,田野里翻腾着金黄的麦浪,“非典”伴随着丰收的希望一起来了。在山西打工的父亲徒步两天终于回到了家,不料还没进家门就被集中隔离到了村委会。我从家里抱了一床被褥送往村委会,半路上碰到了赶过来的大姑,她一手抢过了被褥,另一手把我推到一旁,说:“我去送吧,你还年轻,你可不能染上非典啊!”
时光荏苒,西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在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每每清明节前几天大姑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上坟,好一起去。大姑每次上坟都会烧很多的纸钱,边烧边念念有词,叮嘱父亲在那边要舍得花钱,也要舍得送礼,以免自己遭罪。此时的大姑更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在叮嘱儿子,他们的情感估计只有我懂得。
大姑见证了几代人的生老病死,经历了无数的沟沟坎坎,风尘仆仆走过了七十多年,对于人生的不幸,她从没有泄过气,对生活她总是充满了无限的热爱和美好的憧憬。
仰望西山,大姑就像西山一样坚毅而镇定,更像西山一样巍峨而高大。
——  The  End——

常万朝  芝兰园签约作者

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摄影家协会会员,林州市书法家协会会员、诗词学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多篇文作品发表在《中国家庭教育报》《安阳晚报》《红旗渠》报、芝兰园等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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