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化 | 白居易诗词中的江南运河印象
文学博士，扬州大学广陵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历史语言学、汉语音韵学研究。江苏省语言学会会员，扬州市语言学会理事。曾获选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培养对象、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中青年学术带头人培养对象。在《古汉语研究》《南开语言学刊》等核心学术刊物发表文章数十篇。
编辑 | 张宁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唐朝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与江南的缘份，从诗人任职杭州刺史起。唐穆宗长庆二年（822）七月，白居易被任命为杭州刺史，十月到任。任内勤于政务，有修筑西湖堤防、疏浚六井等政绩。长庆四年（824）五月，至洛阳任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部，以此结束了江南的这一段缘份。唐敬宗宝历元年（825），白居易被任命为苏州刺史，五月到任，续写了诗人与江南的缘份。任内为畅通苏州水陆交通，白居易主持开凿了一条长七里西起虎丘东至阊门的山塘河，河北修路名为七里山塘，简称山塘街。宝历二年（826），诗人因病去职。江南的这段仕宦生涯，给诗人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的《忆江南》三首足以表达诗人与江南的美好情份。
其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其二：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其三：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江南美景，不可胜说：春花秋月，金桂飘香，一江春水，潮起潮落，美酒美曲，美舞美人。梦中江南，印象江南，现实江南，记忆江南，只在江南。
诗人任职苏杭三年时间，耳闻目睹，熟悉江南的一切。对于江南运河，唐代诗人中数白居易吟唱的最多，只因诗人在这里生活过——了解、喜爱。《资治通鉴·隋纪五》记载，大业六年冬十二月，“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广十余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江南河开挖充分利用江南以往众多河、湖水道，因此唐人常以松江、吴江、浙水、平河等河湖故道名称代江南河。白居易有关江南运河的诗作计有14首，向我们呈现了诗情画意的江南运河印象。
▣
《东楼南望八韵》
不厌东南望，江楼对海门。
风涛生有信，天水合无痕。
鹢带云帆动，鸥和雪浪翻。
鱼盐聚为市，烟火起成村。
日脚金波碎，峰头钿点繁。
送秋千里雁，报暝一声猿。
已豁烦襟闷，仍开病眼昏。
郡中登眺处，无胜此东轩。
▣
《五月十五日夜月》
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
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
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无妨思帝里，不合厌杭州。
此二首作于杭州，江南运河通江达海的地理，诗中皆有明言。诗人还对江上风光如风涛水浪、天水一色、云帆飞鸟、山峰草木等风景画面进行了描绘。最引人为意的江南运河沿岸市井的吟唱，“鱼盐聚为市，烟火起成村”告知我们唐朝江南运河市井的热闹与繁华。在江南“人家尽枕河”的水域地带，水运交通便利，鱼市、盐市必然兴盛。“灯为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杭州元宵节夜市的酒楼管吹，繁忙之中透露着一片富足祥和的安逸。
《苏州李中丞以元日郡斋感怀诗寄微之及予，辄依来篇七言八韵走笔奉答兼呈微之》
白首余杭白太守，
落魄抛名来已久。
一辞渭北故园春，
再把江南新岁酒。
杯前笑歌徒勉强，
镜里形容渐衰朽。
领郡惭当潦倒年，
邻州喜得平生友。
长洲草接松江岸，
曲水花连镜湖口。
老去还能痛饮无，
春来曾作闲游否。
凭莺传语报李六，
倩雁将书与元九。
莫嗟一日日催人，
且贵一年年入手。
诗人杭州这首酬唱之作，有个人暮年壮志未已的无奈，又可见人生知己好友相交的欢喜。其中“长洲草接松江岸，曲水花连镜湖口”，意谓苏杭本为邻，运河一水通，记录了江南运河地理。
比起杭州的江南运河诗作，诗人对苏州段江南运河更多倾情，作有7首相关江南运河的诗篇。
《正月三日闲行》
黄鹂巷口莺欲语，
乌鹊河头冰欲销。
绿浪东西南北水，
红栏三百九十桥。
鸳鸯荡漾双双翅，
杨柳交加万万条。
借问春风来早晚，
只从前日到今朝。
诗人初春闲行之中，见到了江南赏心悦目的春景，黄鹂、乌鹊叽叽喳喳带来了春的生机，河面冰雪消融，东西南北流水相通，各色桥栏纷呈多样，鸳鸯戏水中，杨柳垂万条。春风也不过这一两天才到，江南便已一片绿意生机了。诗中“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向我们展现了江南一带小桥流水人家的建筑布局，这恰正因为江南水网密布，河湖互通。
《登阊门闲望》
阊门四望郁苍苍，
始觉州雄土俗强。
十万夫家供课税，
五千子弟守封疆。
阖闾城碧铺秋草，
乌鹊桥红带夕阳。
处处楼前飘管吹，
家家门外泊舟航。
云埋虎寺山藏色，
月耀娃宫水放光。
曾赏钱唐嫌茂苑，
今来未敢苦夸张。
闲来无事，登苏州古城西门阊门四望，整个苏州城尽收眼底。雄州之谓定有雄州之实，课税便是最好的证明。江南风光名胜从来好，文化底蕴又深厚，富饶美丽的江南市井以此也是“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就是小桥流水人家，就是楼阁歌吹往来人不绝。
《晚起》
卧听冬冬衙鼓声，
起迟睡足长心情。
华簪脱后头虽白，
堆案抛来眼校明。
闲上篮舆乘兴出，
醉回花舫信风行。
明朝更濯尘缨去，
闻道松江水最清。
晚起睡足人心情好，人虽迟暮不忘政事，闲时乘舆而出宴饮酣畅，人当懂得及时行乐。“明朝更濯尘缨去，闻道松江水最清”，诗人向往去清澈的松江洗濯自己染尘的冠缨，对比屈原《渔父》沧浪之水的吟唱，可见诗人的高洁情操。
《松江亭携乐观渔宴宿》
震泽平芜岸，松江落叶波。
在官常梦想，为客始经过。
水面排罾网，船头簇绮罗。
朝盘鲙红鲤，夜烛舞青娥。
雁断知风急，潮平见月多。
繁丝与促管，不解和渔歌。
松江亭上夜宴，别有味道，风景美自不待说，即食鱼鲜鲙红鲤必是舌尖美味，想那目、口之欲外，还有耳边管弦之音，夜烛下青娥的美妙舞姿，这些身心的享受，怕也只在江南可得吧。如果说即食江鲜必然是，歌吹则随处可见。
《望亭驿酬别周判官》
何事出长洲，连宵饮不休。
醒应难作别，欢渐少于愁。
灯火穿村市，笙歌上驿楼。
何言五十里，已不属苏州。
诗人深夜为好友送行，于望亭驿作别。望亭，在苏州城西北约四十里，地处苏、锡两市交界。望亭驿原名御亭驿，《太平寰宇记》载：“御亭驿在州（常州)东南一百三十八里，与地御亭在吴县西六十里，隋开皇九年置为驿，十八年改为御亭驿，唐李袭誉改为望亭驿。”望亭驿驿楼之上除了酒菜之外，还有笙歌相伴。驿站位处江南运河西岸，南来北往客旅繁忙，酒宴消遣可消解行旅之人些许疲惫。
▣
《齐云楼晚望，偶题十韵，兼呈冯侍御周殷二协律》
潦倒宦情尽，萧条芳岁阑。
欲辞南国去，重上北城看。
复叠江山壮，平铺井邑宽。
人稠过杨府，坊闹半长安。
插雾峰头没，穿霞日脚残。
水光红漾漾，树色绿漫漫。
约略留遗爱，殷勤念旧欢。
病抛官职易，老别友朋难。
九月全无热，西风亦未寒。
齐云楼北面，半日凭栏干。
▣
《别苏州》
浩浩姑苏民，郁郁长洲城。
来惭荷宠命，去愧无能名。
青紫行将吏，班白列黎氓。
一时临水拜，十里随舟行。
饯筵犹未收，征棹不可停。
稍隔烟树色，尚闻丝竹声。
怅望武丘路，沉吟浒水亭。
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
这两首是诗人即将、正离别苏州时所作，诗人重看苏州景，再说苏州市井，“人稠过杨府，坊闹半长安”“稍隔烟树色，尚闻丝竹声”。诗人的离开充满不舍，与姑苏百姓的鱼水情深，只在“一时临水拜，十里随舟行”“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中完全展现。
诗人确是如此，晚年洛阳写有4首怀念唱叹江南运河的相关诗作，相关诗句摘录如下：
▣
《池上小宴问程秀才》
洛下林园好自知，
江南景物暗相随。
净淘红粒罯香饭，
薄切紫鳞烹水葵。
雨滴篷声青雀舫，
浪摇花影白莲池。
停杯一问苏州客，
何似吴松江上时。
▣
《答梦得八月十五日夜玩月见寄》
松江初有月，伊水正无风。
▣
《和梦德夏至忆苏州呈卢宾客》
忆在苏州日，常谙夏至筵。
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
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
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
▣
《忆旧游》
江南旧游凡几处，
就中最忆吴江隈。
长洲苑绿柳万树，
齐云楼春酒一杯。
阊门晓严旗鼓出，
皋桥夕闹船舫回。
修蛾慢脸灯下醉，
急管繁弦头上催。
六七年前狂烂熳，
三千里外思裴回。
李娟张态一春梦，
周五殷三归夜台。
这些见忆诗句中，诗人有关江南运河的怀念在于鱼米之乡的丰富物产所成的美味佳肴，如红粒罯香饭，紫鳞烹水葵，香粽鲜鹅，还有齐云楼的春酒。令诗人念念不忘还有江南运河美丽的风光，如水国台榭，长洲绿柳，闹船小桥。还有就是江南市井的乐趣，如吴曲渔歌，青娥管弦。诗人笔下的江南风光美，物产丰，市井兴，而这些其实皆源于江南优越的自然地理和江南运河便利的交通。
（投稿：zgyhw12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