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实录八：一个父亲的拳头
文/蒋春玲（2016年的旧文，重发）
深夜十一点，
被那个调到最小声音的电话铃声叫醒。
为了不打扰家人的休息，
我选择了一首声音比较柔和，
曲调较为缓和的钢琴曲作为铃声，
但是，每每在夜间听到这个声音，
依然会心跳加速，骤然惊醒。
于是想起一句话：
毁掉一首曲子的最好方法，
就是把它设为你的起床闹铃声。
想想，简直就是真理啊。
作为急诊的电话铃声，异曲同工之妙。
是急诊手术，宫外孕，腹腔内出血。
手术室里，患者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
麻醉也已经打好了，只等着消毒。
女孩很漂亮，一米六几的身高，
身形瘦瘦的，皮肤白净。
看一眼病历，
患者19岁，系某高校在校学生。
虽然女孩已经是成年人了，
但因为她还是在校学生，
按道理来说还是应该通知家人到场的。
问同事，患者家属来了吗？
说是通知了，但是还在来医院的路上。
签字的是她的男朋友，也是个在校学生。
开始女孩死活不肯告知家长的联系方式，
后来医生说家属不来没有办法手术了，
她无奈才打的电话。
因为她自己已经手术签字了，
时间不等人，先抢救人要紧。
女孩似乎不是很紧张，
消毒的时候，她还问我：
大夫，在哪里开刀，疤痕会很大吗？
我无奈地看一眼麻醉师。
麻醉师回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说：她就这样，我和她谈麻醉的风险，
生命危险，可能会影响以后怀孕什么的，
她都不在意，
她关心的只有疤痕的事。
毕竟还是小女孩，
不经世事，
不知道生育的能力对于一个女性的重要性。
开腹后，见腹腔内大概出了400亳升的血，
是输卵管妊娠，流产型，
输卵管没有破，还比较完整，
应该可以做一个开窗术，
取出妊娠物，保留住输卵管。
因为她还没有结婚生孩子，
我们选择相对保守的手术，
尽量减少对她以后怀孕的影响。
女性的输卵管一共有两条，左右各一条，
就像小女孩扎的小辫子一样。
如果因为各种原因切除了一边的输卵管，
还是有怀孕的机会的，
只不过怀孕的机会就会减少一半。
因为女性的卵巢也是两个，
排卵是左右两边的卵巢交替排的。
对于没有生育的女性，
医生会尽量保留输卵管。
清理了腹腔内的积血，
准备继续手术的时候，
巡回的护士说家属来了。
于是，
同事又向家属交待了一遍病情，
包括以后怀孕的机率降低，
盆腔粘连可能引起不孕等等。
手术进行中，
手术室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护士回来说，
手术室外，
女孩的父亲把那个男孩打了一顿，
旁边好几个人都没拉住。
护士说，估计打的不轻，
那女孩她爸挺壮实的，
小伙子那么瘦小，怎么是对手。
由于麻醉的作用，患者睡着了。
于是，手术室里开始了一场讨论。
麻醉师说：
打人家干嘛，自己的女儿自己不管好，
两厢情愿的事情，谁也别怨。
器械护士说：
要是我是女孩她爸，我也打那混小子，
自己闺女躺这挨刀受罪，
没准以后都不能怀孕了，
谁还能保持理智？
同事说：就现在这个社会环境，
孩子成熟得都早，
这样的事情也难免，
倒霉就倒霉在她怎么就宫外孕了，
要是做个人流什么的，还好说，
现在肚子上面留这么个疤，
怎么跟以后的丈夫说？
看，我们压根没有认为他们两个以后会结婚。
当然不会，
校园里的爱情有多么脆弱，
看看每年的毕业季就知道了。
毕业分手，似乎是一种魔咒。
有趣的是，
说男孩不对的，家里都是有女儿的，
说女孩不对的，家里是有儿子的。
术后，
要向女孩的父母交待一下术中的情况
以及术后的注意事项。
那个高大的父亲似乎被打垮了一样，
在一旁低头不语，神情凝重。
而女孩的母亲，
自始至终含着泪，
听完了我的话，
表示了感谢。
术后第二天，
女孩就闹着要出院，
说要趁着她爸爸妈妈不在病房的时候，
赶紧逃走，
要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在埋怨她不懂事的同时，
突然有些感慨。
她不知道，她住院这些天，
父母都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
她不知道，她谈恋爱，偷吃禁果，
不好好避孕，得了宫外孕，
手术受了那些罪，
她的父母与她一样感同身受，
或者疼的更甚。
他们骂她，唠叨她，
完全是因为疼在心里，
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她不知道，即使全世界都抛弃她，
她的父母还是会无条件地接纳她，
无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只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
我们都曾经年轻过，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19岁，
似乎还好，没有让父母过多的操心。
我是一个男孩的妈妈，
我想，我会在儿子成年懂事之初，
就告诉他，怎样克制地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怎样温柔地保护她，呵护她。
如果放任自己，
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
那个心酸的父亲所承受的一切，
那几拳根本无法释放。
或许只有自己当了父母以后，
才可以体会当初父母的苦心。
这个女孩，多年以后，
可能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过往而后悔。
希望那个时候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