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 铅钣冥币辨伪
“寿春” 铅钣冥币, 被目为楚物, 见于多种货币史著录。最早提到此物的是上世纪30年代出版的柯昌济《金文分域编》(卷三), 称之为“寿春铅瓦”, 云出自寿县朱家集, 但无图。四十年代上海泉币学会编辑的《泉币》杂志第一期刊载了此物的图片,称之为“战国时寿春金版” , 但无文字说明。八、九十年代著录此物的先后有《中国历代货币大系》(先秦卷)① 、《楚爰金研究》② 、《楚国的货币》③等书。有关论文也有提到此物, 这里就不列举了。
据所见发表资料, “寿春” 铅钣冥币有三件存世:一件是《泉币》杂志第一期刊载的实物图片(图1), 现在下落何处尚不清楚;一件为上海枕石斋所藏, 属私人藏品(图2);另一件藏湖南省博物馆(图3)。几件实物共同特点是:形状均为方形, 四角略圆,戳印排列均不整齐(有九印, 有十印);戳印文字相同;铅钣体积虽不相等但差距不大。此物出自何处? 几乎所有著录都说出自寿县, 也有具体指为寿县朱家集李三古堆大墓。
对此, 笔者曾作了认真调查, 通检20世纪30年代以来的有关寿县墓葬文物出土资料。寿县曾经出土过几批陶土质楚金冥币④ , 但从未出土过铅钣冥币。李三古堆大墓出土有60块鎏金铜钣冥币, 现藏安徽省博物馆⑤ , 未见、也不会有铅钣冥币。可以断言, 此物并非出自寿县朱家集李三古堆大墓, 也非出自寿县。
那么, 此物源自何处呢? 上世纪80年代, 《金文分域编》作者柯昌济先生尚在世, 1988年何琳仪先生致函柯老, 询问此物的源流, 其函答云: “所示寿县朱家集所出铅瓦一目, 当时仅据报刊资料, 记未明细,现已无从详考, 唯古物中铅制之品确为罕见”。笔者在调查中也曾致函上海博物馆钱屿先生, 向其请教枕石斋所藏之铅钣来源, 承赐答云:“枕石斋藏‘寿春’ 铅钣冥币, 系上海一位收藏家于20世纪50年代在本地一家旧货商店购得入藏。当时店家声称此系‘寿春’ 银钣, 由一藏家出让” 。湖南省博物馆所藏的一件, 据介绍, 系上世纪50年代初从私人手里征集而来, 当时省博物馆尚未建立。不言而喻, 此物几件均一无出土资料, 也不明源自何处。
此物戳印的文字, 自上世纪30年代起,一直释为“寿春” 二字。80 年代以后, 楚文字出土资料渐多, 方知“寿春” 二字为误释, 先后有李学勤⑥ 、何琳仪⑦ 、曹锦炎⑧诸先生改释为“福寿”。戳印右字应为“福”, 已为出土的楚简和帛书所确证。二字应自右左读为“福寿”。原来“福” 字讹读为“春”, 并自左右读为“寿春”, 目为地名, 实为大误。
冥币是仿真币的。在先秦货币中, 从未见有“福寿” 名目的, 后世也未见。那么,此物是不是冥币呢 如果不是, 其又是何物从出土资料看, 先秦冥币有金属的, 有陶土的。金属的如寿县李三古堆大墓随葬的铜钣鎏金冥币, 其形状呈不规则方形, 上下两端稍凹入, 下端尤其略成弧形, 均无文字, 其中四十七块有小方格刻纹, 每块九格, 整齐排列, 十三块为平板, 无方格刻文。长沙一带出土有铅钣冥币, 如1951年长沙五里牌406 号墓出土二块铅皮陶芯冥
币, 呈长方形, 平板无文字无刻纹⑨ 。陶土楚金冥币发现甚多, 在湖南、安徽、江苏、上海等地均有出土。这种冥币有有戳印文字的, 大都仿自真币;有平板无印或有方格纹、网状纹的, 类型不一, 但从无“福寿”二字戳印的。
对照楚金冥币出土资料, 我认为所谓“寿春” 铅钣冥币比较复杂, 有真有伪。言其真, 指铅钣可能是出土物。言其伪, 指“福寿” 戳印系作伪者加上去的。但是, 也不排除其中可能有的是全伪。
19世纪末至20世纪抗日战争时期, 这数十年盗掘古墓之风十分猖獗, 寿县和长沙一带均属“重灾区”。无数地下宝藏被盗掘。被盗出土的文物都成了流散品, 一时吸引了许多国内、外的古董商人, 文物市场出现畸形发展的现象。惟利是图者乘机混水摸鱼, 伪造出土文物, 并且具有相当高的作伪技巧, 成了专门行业。那时, 收藏家颇重视铭文, 一件器物有无铭文往往价格悬殊很大, 因此, 作伪者在铭文上下的工夫最多,有的器、铭皆伪, 有的真器伪铭, 有的真铭伪器, 有的增刻伪铭, 花样甚多。
铜、铅冥币原来大多是鎏金的, 但经过二千余年, 出土时都已剥蚀。铅钣冥币出土时大都成灰黑色, 这种器物流散后, 黑糊糊的一块铅钣很难得到收藏家的青睐, 但如果有文字就大不相同了, 马上可以身价百倍。作伪者所以选中“福寿” 印, 除了在文献中记载钣金有戳印外,更重要的是其中有“寿” 字。当时寿县古墓被盗甚多, 流散文物很出名。特别是李三古堆大墓文物被盗出土后, “报章竞载, 寰海暄腾”, 寿县出土的文物格外抢手。作伪者通过增刻的“福寿” 古玺戳印, 利用玺中“福” 字一时难以确认, 诡言为“寿春” 二字, 并进而宣称铅钣出自寿县朱家集楚王墓, 经过媒体渲染, 拔高其伪品价格。果然, 有的收藏家入其彀中。同时, 长时间内蒙蔽了许多收藏家以及不知真相的货币史研究者, 当作真正是寿县李三古堆大墓的出土物。
但是, 作伪者再巧妙, 也会留下破绽的。由于作伪者没有见过钣金实物, 所以伪品上的戳印都是稀疏并凌乱无序的, 几件如出一辙, 而戳印文字迟早也会被古文字研究者确认的。终于“福” 字被释出, 击中伪品要害。有关研究者原来对此物的疑点也迎刃而解。
“福寿” 为祝福辞, 属于吉祥印。这种古玺传世甚多, 不少收藏家拥有其藏品。罗福颐主编的《古玺汇编》一书就收录了七方“福寿” 印○10 。不难辨明, 伪品的戳印就是利用传世的“福寿” 铜印压印出来的。对于传世和无出土资料的文物的整理和鉴定是一项严肃的科学研究工作。未经认真研究, 引用此类文物, 往往会出现失误。建国以后, 文物受到国家保护, 省、市、县均建立了文物管理机构, 文物作伪之风已偃旗息鼓, 但并未绝迹, 近年来又有所抬头, 出现新的伪品。所以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文物鉴定工作仍是一个长期的任务。
(附记:本文在调查、撰写过程中, 承安徽大学何琳仪教授、湖南省博物馆刘彬徽研究员、上海博物馆钱屿研究员热情襄助,提供有关资料, 谨致谢忱。)
注释:
①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8年。
②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1年。
③ 湖北教育出版社, 1996年。
④ 不一一列举, 参阅吴兴汉《楚国爰金冥币研究》, 《中国钱币》1997年第2期。
⑤ 据李景聃《寿春楚墓调查报告》(载《田野考古报告》第一册, 商务印书馆1936年) 可能出土时为80块。
⑥ 《东周与秦代文明》, 文物出版社1984年。
⑦ 《古币文编校释》, 《文物研究》第6辑,1990年。
⑧ 《关于先秦货币铭文的若干问题》, 《中国钱币》1992年第2期。
⑨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1957年。
⑩ 《古玺汇编》332、426 页, 文物出版社,1981年。
(本文刊于《中国钱币》2005年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