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胡建话的陈金山,会不会被说西北话的马得福带跑?

2021-01-28 14:40

一口胡建话的陈金山,会不会被说西北话的马得福带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Vanilla,题图来自:《山海情》

最近,讲述我国扶贫往事的电视剧《山海情》播出后广受好评。原因之一,大概是剧中人物的方言带来了浓浓的人情味和乡土感,从而让故事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其中,一口胡(福)建话的陈金山(郭京飞饰)为了帮助闽宁镇人民,常常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传授脱贫经验。但尽管陈金山口若悬河,宁夏当地人民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经常闹出啼笑皆非的误会。

一位教授就这么“自杀”了_(:з」∠)_ | 《山海情》截图

要到啥时候两方人民才能实现无障碍沟通啊?

娶个本地媳妇还真管用

剧中,村民曾建议陈金山娶个本地媳妇,这样“他的舌头就好了,咱们说的话他就能听懂了”。话虽糙,却抓住了适应方言的核心。

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的社会语言学教授霍华德·贾尔斯(Howard Giles)曾提出“传播适应理论”。他认为,在对话中,人往往会调整自己的表达方式来适应对话。

传播适应现象在不同国家、地区、语言之间都有广泛的记载和研究:有研究发现说不同芬兰方言的人在对话中会改变自己对代词的使用方式;有研究记载在法庭上,律师和法官会根据案件的不同严重程度而使用不同的说话风格;还有人研究过心理咨询师在治疗过程中转换说话方式的例子……

其中,调整方言与口音,就可以被视为一种常见的传播适应形式。瑞典语言学者珍妮·尼尔森(Jenny Nilsson)曾经专门就“方言适应”展开过研究。方言适应的后果之一是“合并”,即对话中一人的口音越来越接近另一方。按照这个理论,本地媳妇可以作为可靠的对话者为陈金山提供语言素材,陈金山分清f和h应该指日可待啦~

有意思的是,人们方言适应的行为不仅普遍,而且往往是无意识的。想象一下,如果你和东北大哥唠上个把钟,你的口音也很难不带上一股大碴子味儿吧?

又比如福原爱与江宏杰结婚几年后的口音变化。刚宣布结婚时,福原爱还自带东北腔地打出“谢谢老公为了我们的爱情整这个戒指”。然而,几年后上综艺,被爱包围的爱酱不知不觉被台湾腔同化、用上了大量的感叹词。

图 | 福原愛AiFukuhara/微博

爱酱的口音发生了转变 |《幸福三重奏》截图/腾讯视频)

说得像,还得“做得像”

光口音像还不行,要真正融入到老乡们中间,陈金山还需要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熟悉他们的“说话规则”。

语言学家理查德·阿普尔盖特(Richard Applegate),早在1972年就曾提出:“即使一个人知道如何发其他语言的音、如何使用其他语言的语序,不见得ta就真的知道那种语言的说话规则。”

言下之意,要想真正掌握另一种语言/方言,人们还要学会如何在交际中“运用(perform)”这种语言,比如啥时候说话、多大声说话、让谁先说话等。所以,光是分清平翘舌、前后鼻音还不够,陈金山大概还是没法和当地人民顺利沟通。

所以“麻达”到底是啥?谁来科普下?|《山海情》截图

社会语言学家戴尔·海姆斯(Dell Hymes)的交际语境模型理论也提出过类似的解释。他主张,每一个语言事件(speech event)都由若干语境要素构成,包括情景、参与者、语用规约等,任何一个要素都有可能影响沟通。比如从参与者的角度说,陈金山勉强可以和大学毕业生马得福(黄轩饰)沟通,但要和村民们说上话却很难。

这种沟通障碍,在跨文化交流的情景下会更加突出,比如外国人可能不太理解,在中文语境中,说“改天请你吃饭”的那个人往往并不会真的请客吃饭。

说“你开心就好”的人也并不一定是希望你开心 | 歪果仁研究协会/B站

听不懂,也不敢说

现实语言的复杂之处在于,权力关系(power relationship)也会影响沟通。也就是说,到底是陈金山适应村民的口音,还是村民适应陈金山的口音,还和陈金山的副县长身份有关。

类比一下,如果是在课堂上,会有学生敢于指正老师的浓重口音吗?2013年,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的塞拉·韦宁格(Csilla Weninger)等人的研究结果表明,学生会屈从于自己的身份、忌惮于老师的权威而噤声。

大部分学生会调整自己的课堂用语,尽量使用“标准”的语言,以此适应主流语言形态。只有少部分学生会对这种课堂用语权威提出抵触,甚至反抗。

所以,在电视剧中,陈金山第一次参加村民大会,虽然与会的村民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没有人敢大胆提出质疑,只有初生毛犊的马得福站起来自愿充当了“翻译官”。随着剧情的发展,陈金山逐渐和村民们打成了一片,马得福出场翻译的机会才少了。

语言混着用,其实也挺好

其实,语言是流动的。方言与方言的隔阂,甚至不同语种之间的界限,都可以被打破。从这个意义上说,“西北话”完全可以和“福建话”融合,形成一门新的“山海系语言”。陈金山和村民们的交流,就可以通过这种混杂的形式完成。

支持“混杂”语言使用的理论,在学界被称为“多语言互通论(translingualism)” 。多语言互通论不阻止语言内部和语言之间的流动,鼓励人们在一个语境中使用多种语言形式。像这种语言混杂的现象古往今来并不少见,例如洋泾浜英语,再例如网络聊天时的字母缩写。但主流社会往往对此持有批判态度,认为混杂使用语言会危害语言的纯正性。

偷偷再来亿遍的《英文版<改革出风吹满地>》可以被看作典型例子 | A路人/B站

老话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真的有一天人和鬼相见,搞不好结果是说出“不人不鬼,亦人亦鬼”的话来吧?

参考文献:

1. Applegate, R. (1975). The language teacher and the rules of speaking. TESOL Quarterly, 9(3), 271-281.

2. Nilsson, J. (2015). Dialect accommodation in interaction: Explaining dialect change and stability. Language & Communication, 41, 6-16, https://doi.org/10.1016/j.langcom.2014.10.008.

3. Kaplan-Weinger, J., & Ullman, C. (2015). A Framework for doing the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 In Methods for the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 Language in use in schools and communities (pp. 38–59). Routledge.

4. Weninger, C. & Kan, K. (2013). (Critical) language awareness in business communication. 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32, 59-71.

5. Zapata, A., & Laman, T. T. (2016). " I write to show how beautiful my languages are": Translingual Writing Instruction in English-Dominant Classrooms. Language Arts, 93(5), 366-378.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Vanilla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