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音乐的份量
音乐当然是有份量的。
头一次听贝九是在高中,那时候每周上六天课的。某个周日从家回来,校门口不知道是谁派来一卖冰棍儿的老太太,冰棍儿箱子上戳着一个匣子,正播《欢乐颂》呢,那节奏,那旋律,几乎就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我,站在冰棍儿箱子前,天色灿烂,毛孔张开,听到越来越急促的节奏几乎眼泪要溢出来,浑然没听到老太太问我是要小豆的还是要奶油的。这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被一个音乐,被一段旋律击中,极为熟悉的陌生,彷佛前世已经听过无数次的。
一曲难忘,也开始找贝多芬的其他曲子来听,可惜都没听出所以然来,就是欢乐颂让我感(冲)动,当然也非常喜欢月光奏鸣曲,不过就没有那种崇高的感动了,这叫我对大师音乐家非常愧疚,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好好地理解大师其他作品那一定是我的错。
上大学时,有一回李德伦跑到我学校来上课,大礼堂坐得满满的,我还抢了个靠前排的位置,方便递了个条子给李指挥。李指挥看到我写的问题一定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因为我写的是:您如何评价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想想这也确实是个傻逼问题,怎么评价?没法评价,李指挥总不能说事情分三个方面分析吧?他只能说好,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说的,我也很沮丧,实际上我想知道的并不是它好不好,而是想知道为啥就这一段旋律可以把我击中了?可见问问题是个技术活儿,没有足够水准的人是问不到点子上的,哪怕你坐第一排也不行。
倒是前几天看本书,书上说啊,其实这个交响乐,比如贝多芬的交响乐,宣泄的是一种男性的性欲,你看那些节奏往往都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强烈,然后达到一个高潮,最后就“登,登,登”那么几下子,完全跟一个完整的性爱过程是吻合的。所以这个交响乐其实是男(雄)性化的,放给女性去听往往就没有什么感觉,为啥?缺乏共鸣呗!看到这个歪理邪说我如同醍醐灌顶,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至少对贝多芬来说,颜值低,耳朵聋,心里一堆痛苦无法发泄,尤其是性内驱动力没办法派遣啊,于是用音乐的方式去释放出去,嗯,靠谱!要是当年李指挥跟我这么解释我一定是非常满意的。可惜当时礼堂里有1/3的女生,估计即便李指挥心里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跟我交流,况且我猜他也没有。
这种被击中的感觉后来也有,但是都没有头一次那么浓烈,比如听枪花的don’t cry,也出现了类似的感觉,当然跟欢乐颂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了,尤其是后来听人家玩摇滚的人颇瞧不上枪花,认为过于华丽,过于青春,过于炫技,弄得我臊眉搭眼恨不得赶紧去找几首死亡金属做我的手机铃声或者把Nirvana纹身到后背上什么的,唉,咱这儿还刚找到点感觉呢,人家早就唾弃这属于刻奇了,看来我们费劲巴拉从酱缸里探出头来一看,敢情一帮玩媚俗的等着我呢,我们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才刚刚到达俗众的层次里。
不管咋说,既然都涉及到性欲生命能量力比多什么的了,那这些音乐一定算是沉重的了吧?因为前几天我听到了很轻很轻的格拉斯,也觉得很好听,格拉斯的轻完全不同于超市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或者咖啡馆里给出来的某些蓝调或爵士,甚至我觉得它就真得只适合在电影或者舞台上的背景,轻到你完全可以忽视它,但事实上却又让你无法不注意到它的与众不同。你不能把它移植到超市或者咖啡馆里去,否则购物就变成惊悚片了,可是旋律简单到重复重复再重复,完全不可能在其中种植类似贝多芬那种玩意儿,所以这很轻的音乐也必有它很重的意义所在。
想当年我疯买打口带的时候,曾经练就了一手本领,用手掂一下就知道里面的曲子好不好听,值不值得买。那时候没有音乐杂志,没有互联网,所以这个本领还真是有用,否则在小山一般的打口带面前就只能听凭卖带子的人跟你摆活,然后把他最想卖给你的带子推荐给你,当然,这种音乐的轻重判别标准是它是否禁得住时间的考验,跟音乐的内在有正相关性,但非绝对。毕竟逐渐地咱也明白了艺术这东西个人化倾向还是很严重的,而且我的这个本领随着CD的出现就退化了,到了网络时代就更无施展之地,乃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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