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紫鹃是贾府最苦最累的丫环,她的人生因黛玉而苦
以“诗礼传家”的贾府,素来以宽待下人著称,不但“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而且活计轻松,往往一个主子身边有好几个下人服侍,即使有人长期不在岗,也丝毫不会影响工作进程。
然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有一个特例,她的工作又苦又累,身心俱疲,以至把自己累成了啼血杜鹃。用现代职场的话来说,已经达到了过劳的程度,如果不是仗着年轻底子好,估计早已百病缠身甚至猝死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为了主子呕心沥血的下人,却被道德绑架,说是因为主子待她好,所以她才舍身以报,似乎不如此就对不起主子的好。
她就是紫鹃,一个为了黛玉操碎了心的苦命忠仆。
进贾府后的黛玉太不省心,做她的丫鬟又苦又累。
六岁的林黛玉进贾府,身边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两个下人。在贾母看来,这两个人根本没办法照顾好黛玉,“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这让我一度怀疑林如海的安排有问题。后来经过细想,对照黛玉进贾府前后的改变,突然意识到,林如海这样的安排,是合乎情理的。
为什么合乎情理?因为,在父亲林如海眼里,黛玉这个六岁的女儿极其懂事,自理能力和自律能力都非常强,而且知书达理。所以,上不需要奶妈的提点,下不需要丫鬟的照顾,最多只需要身边有端茶递水的打杂之人即可,王嬷嬷和雪雁二人足矣。
这时候的黛玉,和宝钗差不多,因为主子懂事能力强,所以丫鬟活得轻松自在、没心没肺。
林如海没想到的是,他眼里懂事到让他可以彻底放心的女儿,在进入贾府后,完全变了,变得了一个极不懂事极不省心的负累。
很不幸,这个负累砸到了紫鹃手里,而紫鹃也因为黛玉,从鹦哥变成了杜鹃。
鹦哥是什么?就是学舌鹦鹉,被主人当宠物养着,陪主人说话、逗主人开心,同时被主人好吃好喝供养着。
可以说,在所有鸟类中,活得最为轻松自在又受人类喜爱的就是鹦鹉了。它们没有高高飞翔的远志,又特别容易被驯服,更因其能学人说话而与人类极为亲近。
做一只学舌鹦鹉,是紫鹃原本的人生。她是个没有什么远大志向的人,能一生一世与家人在一起就是她的心愿。
但是,遇到了黛玉,她的人生便急转直下,从一只轻松自在的鹦鹉,被迫活成了鞠躬尽瘁的滴血杜鹃。
这样的转变,主要是因为黛玉从懂事变得不懂事、从知书达理变得无理取闹、从自理自律变得放纵张狂。
可以说,黛玉在大观园的岁月静好,都是紫鹃在负重前行。
因为黛玉不务女红,使得紫鹃的工作任务加重。
受影视剧的误导,很多人以为古代的富家小姐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够了。殊不知,古代所谓的“男主外女主内”,指的是男人的工作场所在外面、女人的工作场所是家里。也就是说,女人也是有工作任务的,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做女红,负责自己以及丈夫孩子的衣物制作。
所以,即便是贾府这样的贵族之家,女儿们的日常都是“针黹诵读”,一边做女红,一边读书明理。
当然,通常来说,这样的工作是主子带着丫头们一起做,但一定是主子为主、丫头为辅。主子多做一点,丫头就少做一点;主子少做一点,丫头就得多做一点。
所以,我们会看到,宝钗的丫头莺儿活得很轻松,因为她的主子很勤快,大部分都自己做了。同样是做贴身丫头,紫鹃就没有莺儿这样的好命了,因为她的主子黛玉一年到头都难得做几件像样的东西。
同样和紫鹃一样累的人还有袭人。因为袭人侍候的主子是宝玉,宝玉不能自己制作衣服,主要的工作就由袭人来担当并带着其他丫头们一起做了。原本袭人不必那么累,但因为晴雯是个她使不动的人,就和黛玉一样,想做才做,不想做就不做。再加上宝玉不穿外面人做的,对做工有要求,这就使得袭人不得不亲力亲为。
在黛玉身边的袭人,担当的就是袭人这样的职责。不过,袭人好歹还有个晴雯偶尔帮着做一点,紫鹃有谁分担呢?
没有!
虽说贾母对黛玉“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但贾母怜爱的方式却是有问题的。她没有给黛玉多派下人,也没有给黛玉多发月钱,她只是经常给黛玉送零花钱,并用特权让黛玉可以不完成常规工作。
这么一来,就出现问题了。没给黛玉多派下人,而黛玉又可以不干活,那么原本该黛玉干的活,就都加到了紫鹃头上。
再加上黛玉经常要吃药,比三春的常规工作更多,于是,紫鹃是拿着一份工资,却至少干着三个人的活。
所以,相比于怡红院的丫头们经常打牌嗑瓜子聊天,紫鹃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悠闲时光,因为她总有干不完的活。
在贾府,再也找不到一个丫头有紫鹃这么累了。贾府最累的主子是王熙凤,最累的丫头是紫鹃,她们都需要日理万机。
除了工作任务重,紫鹃的苦和累还体现在精神焦虑上。
如果仅仅是身体上的累,干干体力活,倒也不必用滴血杜鹃来形容。比体力更累的,是心累,因为黛玉的不懂事不省心,紫鹃就必须多操心。
紫鹃要为黛玉操的心,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黛玉的病,二是黛玉与宝玉的私情。
侍候病人是一件非常繁重的工作,日复一日的煎汤奉药不说,还需要经常照顾病人的情绪,要么忍耐,要么劝导。
黛玉这个病人又与别的病人不同,黛玉的病多半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便常常的自泪自干的”。
侍候病人,最怕的就是来自病人缺乏积极治病的心态。积极的心态能让人看到希望,至少觉得每天煎汤奉药是有意义的。如果病人本身的心态是消极的,经常因情绪不佳而加重病情,这种心态会让侍奉者感到很沮丧。
但是,作为下人的紫鹃,即使沮丧,也不得不每天给自己打鸡血,积极地去应对黛玉的病和情绪。这是非常难的,也是非常累心的,但紫鹃依然日复一日地扛下来了。
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对于紫鹃来说,还有比这更累心的事。黛玉对宝玉的心思,只有紫鹃最清楚,但这是必须要保守的秘密。
保守这个秘密有多累?黛玉所做的事,相当于现代的违反法律法规,紫鹃就相当于包庇了。
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要包庇罪犯,可想而知其心理压力有多大。黛玉有压力,但她可以发泄,要么在宝玉面前发泄,要么在紫鹃面前发泄,紫鹃的压力又怎么发泄呢?没有办法,也无处发泄。
就这样,为了黛玉这个不省心的主子,紫鹃心力交瘁,活成了滴血杜鹃,成了贾府最苦命的丫头。
有人说,黛玉待紫鹃情同姐妹。这其实是诛心之论,用一个“情同姐妹”,就抹杀了紫鹃单方面的付出。所谓姐妹,是相互的。真希望黛玉和紫鹃能换过来,让紫鹃做一回享受者,享受黛玉对她的付出。
前两天,在平台刷到一条对于热映电影《你好,李焕英》的评论,提到一个观点:这部电影为何受到广大年轻人的追捧,他们的父母却并不为之感动呢?很简单,因为年轻人都把自己代入为贾晓玲,希望拥有一个像李焕英这样百分百包容孩子为孩子付出的妈妈。相反,他们的父母都把自己代入为李焕英,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只为儿女活着的悲剧母亲。
每个人都想做贾晓玲,没有人愿意成为李焕英。
同理,每个人都想做林黛玉,没有人愿意成为紫鹃。
因为,做紫鹃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