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美味治感冒‖文/刘之秋

我用美味治感冒

一整天都感觉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舒服，总是浑身提不起劲儿，偶尔咳嗽一下，胸口竟有些隐隐作痛，我想大概是感冒吧，没有在意，继续上班。

下班后像平时一样撸起袖子做家务。觉得浑身燥热，以为是天气升温了，脱了外套，正好一阵带雨的寒风吹过，猛地打了个寒噤，浑身战栗，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上医院。一试体温，果然高烧。

回到家，夫君浑厚的男中音迎面飞来：“你这是上哪儿去啦？怎么菜洗了一半就不管啦？”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翘着二郎腿。

我扬了扬手里的药袋，强打精神回敬道：“我可以罢工啦！”

我一头钻进空调房，躲进温暖的被窝里，闭上眼睛，等着进入梦乡。可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可不行，好不容易罢工一回，一定要睡着才划算。那就想点什么吧……想什么呢？嘴巴里没味，就想想外婆的美食吧。于是，记忆中的美味渐渐漂浮在高热未退的大脑里……

记得外婆的美食有四种：卤子肉，油煨锅巴，白糖油渣，焖罐黄豆。

先想卤子肉吧。外婆每年养一头猪，年前宰杀。一只猪，除了卖掉的，还人情送掉的，所剩不多。外婆选好一块五花肉，细细地切成小丁，每个肉丁的一端都带点肥肉。然后加入盐、酱油等调味品。调味品不是一次性同时加，而是按次序一样一样地加，先拌盐；再倒酱油，搅匀后每个肉丁都发出深红湿润的光芒；然后依次是黄酒、麻油。麻油拌匀后，肉丁散发出芝麻的芳香。最后再拌入红薯粉。红薯粉是自家做的。待油锅烧热后，把肉丁倒入，锅里便发出“滋滋”的声音。外婆挥动锅铲，上下翻飞，那一锅肉越炒越香，越炒越精神。等到锅底结了一层薄薄的皮，外婆把切好的大蒜粒撒进肉丁，翻炒几下，盖锅焖几分钟。再度打开锅盖的时候，香味能把人馋得流口水。被外婆盛装在白色磁盘里的卤子肉，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外衣，散发着诱人的醇香。咬一口，外面滑润，里面酥嫩，好吃极了。

我翻了个身，继续想第二道菜——油煨锅巴吧。

粘在锅底的那层锅巴，通常都被弃置或喂猪，但我的外婆有办法把它变成我们爱吃的零食。我记得晚饭过后，外婆总要问我：“想吃香锅巴吗？”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外婆开始大变戏法。她用调羹舀一勺洁白细腻的猪油，由上到下在锅内画圆，让猪油浸润到锅巴内。烧两把火后，灶内的余温慢慢地持久地烤着锅底，锅巴渐渐变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骄傲地挺起身子，脱离了粘住它们的锅壁，这时，猪油的香味和烧烤后锅巴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窜进了我的鼻子。迫不及待地接过外婆递过来的热热的油煨锅巴，咔咔响地咬起来，满嘴都是香气。

翻身，再翻身，还是睡不着，头痛欲裂。再想想白糖油渣吧。

这道零食倒是很简单。油渣捞起来沥干，装进白瓷盘里，趁热撒入白糖和炒芝麻。白糖

在油渣的高温中滋滋融化，渗入其中。稍凉后，拈一片放进嘴里，油汪汪，甜滋滋，脆酥酥，香喷喷。这是我童年时代的美食。但外婆会提醒我们：“不要贪吃，这个油腻，容易上火。”

焖罐黄豆的做法还更简单。把黄豆浸泡到圆鼓鼓的程度，冲洗一遍，装进带盖的瓦罐里，加水盖住黄豆，再盖上盖子。外婆一般前一天晚上在灯下挑选好黄豆，第二天上午浸泡豆子。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围在厨房闲聊。灶洞里还有炭火，外婆把瓦罐埋进炭火灰中，只露出瓦罐的盖子。

“要等多久才可以吃呢？”

“等香味出来就好了。”外婆抚摸着我和妹妹的头笑着说。

舅舅们起身离开，妈妈抱着小妹去哄她睡觉。这个时候只剩下外婆和我们两姐妹，一灯如豆，安静又温暖。外婆拿出白天没空纳的鞋底，一针一线地纳起来。她在鞋底上描了花样，照着花样纳。外婆边纳鞋底边讲故事，她的故事很多很杂，什么黛玉葬花啦，尤三姐自刎啦，七仙女下凡啦，什么二郎神劈山救母啦，鲁智深大闹野猪林啦，猪八戒背媳妇啦，讲着讲着，她自己也弄混了，把七仙女和织女混在一起了，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在一片笑闹声中，一缕豆香袅袅娜娜地飘来，带着温暖的气息。

“呀，好香！”

“熟了吗？”

“还没呢，还要等，等久一些，会更好吃啊。”外婆放下鞋底，仔细地嗅了嗅，“还有点豆腥味，没烂透。你们嗅嗅看，是不是？”

我嗅不出什么腥味，只觉得香味越来越浓，很想吃。外婆提议唱歌。我们把学校里学的歌唱了一个遍，妹妹要外婆也唱一个。外婆把针往头发上画一画，然后清清嗓子，唱道：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外婆唱完，问我们：“好听吗？”我们都说好听，外婆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在那个安静温馨的夜晚里，那声叹息与我们愉快的心境格格不入。外婆为什么要叹气呢？我虽然感到疑惑，但没有理会，一心只记挂着灶洞里的黄豆。等到外婆端出瓦罐掀开盖子的时候，我的疑惑立即烟消云散，心神全都用在对付那酥烂的黄豆了。

如今，白糖油渣是不会去吃它了；锅巴已经不存在了；瓦罐黄豆令我留恋，但是没有灶火，无法炮制；只有卤子肉，偶尔会做，但总也做不出外婆的味道。唉——！我终于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还没睡着吗？”夫君推门察看，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叹息声吧。

我闭上眼，脑海里继续回放外婆的美味。在记忆的重复播放中，我渐渐忘记了头痛和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