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禾源 :风景温柔
寿宁东部新区 刘霄鹏 摄
日子硬朗,风景温柔,是寿宁山水教我说的。
(一)
山体,比的是大;群峰,比的是高。这一比寿宁的山羊尖扛起了闽东第一高峰的大旗。在第一大旗之下,就是一株草也有了峰的高度,草尖的露珠也缀有星辰光耀,何况座座山峰。
金鸡巢一柱成峰,应该是寿宁诸峰中小而闻名的一座山峰。它,叠石成峰,且不是金字成塔,而如一字虎的一竖,一柱擎天,借险出奇,以峻显秀。层层叠石的留痕行走着鬼斧神工的奇妙,缝隙间长树挂藤,或青或枯共同昭示着岁月轮回。金鸡巢的形态足让群山匍匐,众峰称奇,更何况有金鸡一鸣,千村应和,闽浙共闻的传说。
竹管垅金鸡巢 刘岩生 摄
登上这样的峰,是不是在振臂高呼之际也能听到空谷轰鸣,如金鸡巢的金鸡啼唱一般,千村呼应。好奇是抵达新境的鬼使神差,毅力是抵达高峰的神力,路径则又是攀援的天梯,筑路架梯的人既是神山仙境的劳工,又是登山人的拓荒者。
拾级而登,才明白路在迂回,它沿着与峰相牵的母体山边而上,避峰险境而能看峰的峻峭。这条路以“寿”字立标,注释着寿缘。因正值盛夏,走到中间小亭已是汗水涔涔。有人说:“这一身的汗排出多少毒,这登山就是排毒,所以能益寿延年。”
几丝风吹过,一些思绪被唤醒,我不是想到益寿延年,而想到的是,这路不是油、盐、酱、醋等五味之路,不是硬朗的日子之路,是为求长寿而往的精神追求之道。
站在凉亭,抬头、俯看,左瞧、右探,此中山体与峰体相连,凉亭犹如握戈翘起的拇指。金鸡巢之峰该是金鸡山的一柄长戈。再往上登,见有小垭口,金鸡巢就在这垭口,背负山峰,面向山体,垭口之地分明就是长戈的那片锋刃。我浅浅一笑,深深得意,随口吟咏:“勇士举戈托天巢,金鸡踏刃声振宇。”雄心自来。
金鸡巢一石为盖,顶上流泉,一鉴水塘,清水映绿。我不敢伸手试水,因为我想到戈的冷峻,怕从那涌出的水蓄有千年万年的寒气一下子侵体,难以抵御,老老实实地沿边登阶上了峰顶。顶上两座小庙栖下神仙镇守。虽说神仙是随人心所归,然则人心为太平顺遂。神鬼相生,仙魔同在,这里就是阵地,自然要有神仙驻守。
站在殿前,殿内神仙就是依靠,可放心饱览群山,高呼我来也!不仅不怕鬼魔听到,还可以借神力仙法,呼云为使,化雨当差,让一双普通的肉眼察群山万象,舒怀揽抱一缕缕清风在天地间感觉自己的存在。
心踏实而神飞扬,志清明而思悠远。我在那袅袅的檀香烟里听到了人与神的对话,那一簇簇的香头便是在对话间签下的一条条契约。神仙化偶端坐,默默接受,又借一阵阵清风,把跪下的扶起,把求过的送走。与神仙达愿的人离开了,他们插下的香头成了种下愿望的记号,香头在心愿就在,心安神静地带着暖心的希望下山。
(二)
水喜欢静谧,水喜欢奔腾。静谧的水成潭成湖成一面镜,奔腾的水流成溪流江河,跌成瀑布,成了冲出群山的勇者,成了人们走进山里的引路人。不管是怎么样的水,它那柔软剔透的心,一样诱人。水就是这样流动地脉,牵连人脉。
犀溪,这名字就是一个有、无的漩涡,让人琢磨着这条溪与犀牛有、无关系。犀溪边上的村庄相传在河滩上见过犀牛的蹄印,故称犀溪。可如今谁也不知犀牛的蹄印留何处。然而,在古籍中《尔雅·释地》寻到一则这样的记载,“南方之美,有梁山之犀象焉。”也就是说,历史上福建的确有犀牛与大象。想着,想着,不管犀牛是否走过这里,但犀溪之名可当作福建生物史上的一个纪念。只要水在犀溪在,犀牛之迹就会沉浮在这里。
犀溪漂流刘岩生 摄
漂流,是一片叶子、一瓣落英的归路,那是自然之道。站在犀溪高高的玻璃栈道上看着顺水而漂的皮筏,仿佛就是片片落叶漂浮。自然之道,自在之趣尽在其中。见此境心海起波,一波一浪与漂流的节奏渐渐合拍,并有了共振,我再也挡不住诱惑,便以一叶落水的勇气加入其列。
一个高落差的下马威,把惊心悬在树上。我只好闭上眼睛不理惊心,安心随水而去,在感觉水湿透身子时,自己就是水生的,再也无惊无恶,渐渐进入惬意时光。小小的落差当作一次跳跃,扑来的浪花视作一次次的拥抱,心里的律动就是溪水的动感,泡大的胆子足以撑起整个身子。
身心自在,任水沉浮,到了小潭,皮筏艇激情过后,有些慵懒,慢悠悠地转着。此时,一片树叶相陪,本可以与同行、与树叶叙叙此时的悠然之态,可以靠在贴肤的皮筏艇上,用欣然的目光把悬在树上的惊心唤回,可我还想寻找前路的刺激,不愿意就此晃悠,拿起桨划了起来。桨一动,艇就改变姿势,大概我的用力方式对了,艇驶出小潭。此时,记起那片树叶还在潭里,又划回把它引出,决心与它一起漂向下游。在击水飞花的漂流道上,顾不上那片叶子,我迎浪狂抱,得把肉体宿在艇内,得闭眼体会从谷底到浪尖的飞跃,没想到在平展的溪潭中,发现那片叶子早已等在那里。它随水一漾一漾,用肢体的语言向我招呼。
长长溪潭是激流的驿站,也是漂流客情感的驿站。那些年轻人便狂欢式地打起水仗,有一位漂流者像喝醉酒的人,坐在艇头,两脚当桨乱划一通,又像水獭出水四处张望,那双目光漂浮不定,有几分邪气,就是那片树叶也感觉到不安全性,好在他的艇上还载着一个女生,静静地坐着,把那股疯劲与邪气镇住。我选择离得远些,我邀上树叶,用力地划着,要早点离开长长的水潭。
离开了,通过一条水中隧道,听“哗哗”流水,艇匀速滑行,此中可以什么都不想,也顾不得那片叶子漂到何处,安静地享受黑的静穆,而后蓬勃而出。到了端点,我下了艇,水深齐腰,本该忘记了那片树叶,没想到它再次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本想把艇拉到岸边,好让同伴上岸,见到树叶,我还得做一件事,那就是再送它一程,好让它漂得更远更远,捎去犀溪激情里一片温柔的气息。
(三)
躺平在廊桥宾馆的大床上,用身子在洁净的床单上烙下一个“大”字。一个大我在此境中真可以大发想法。想,寿宁有座闽东第一高峰山羊尖,它影大护荫的面积也大,这一大,让许多地名以大冠姓,大岭、大熟、大安、大韩。想,晚上是不是也有个大梦,梦中能在九岭道上邂逅冯梦龙,让他坐在香枫树头,说一说六十岁的县令翻山越岭,拄着拐吗?能在龙虎山的茶园里遇到茶仙张天福,让他说一说,他能预示茶仙一百零八岁吗?还想梦到在大韩与斜滩的榕树下能否遇到许多许多。可印一烙上床,在清凉中印模与印迹重合熟睡,连一个小小的梦也不来。第二天早餐与一位朋友说起这事,他说:“那是因为你的梦就熟睡在情景中,今天的行程还会给你带来新梦。”梦!这个夜行者,在寿宁是温馨体贴的大风景。
(四)
“水何以浊,唯源本清”,亦道亦儒的生存之道在硬朗日子暴出一条条文筋德脉,每个灶头冒出的炊烟,飘着温饱暖意时还飘着苦读传德的进取之意。
一个叫黄槐的耕读书生从这里出发时,村前只是一条清流,他那书生义气,满怀信心,雄姿英发的身影就印在溪底。可一转身,几年过去,他回故里的身影则满脸沧桑,哀怨重重,抑郁难抒。两个身影的相遇,彼此一番倾诉。一个说:“你得中进士,又任官职,为何不好好为官,居然弃官回家,以何颜面对父老乡亲。”另一个答:“唉!生不逢时,生不逢时,我在北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取得进士,在宣和二年(1120年)出任徽州知州。正立志报国时,遇到太师蔡京操纵朝纲,创'丰亨豫大’之说,大兴土木,百姓徭役赋税繁重。又逢蝗灾、旱灾频发。同年,方腊率众在歙县七贤村起义,民不聊生,你说我如何决择。我只能以百姓生存为道,放粮赈灾,解百姓一时之难!这一来,我得罪朝廷重臣,哪还有我立锥之地。只好回家。”
两个身影在故土上一番相叙,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融为一体成了黄槐的精神与意志,便上托溪的“黄山仙岩”精修,修道制药,悬壶济世,化百姓万千病苦,报故土养育之恩。他,德感天地,羽化成仙。
如今的那条清流注入了黄槐湖,在那波光粼粼的湖色中,深处是他的德操,湖面波纹是他看着家乡变迁的微笑。
我在湖边走着,让风儿抱我,让烟雨洗尘。轻轻地说:黄槐公,韶托村的民宿木质结构足以暖心,玻璃墙足以透亮,黄槐湖鉴古察今,每一天的炊烟尽是敬拜您的香火!
(五)
埋在地里的根,如同睡在地里的梦,输送的营养就是四季轮回的日子,长出新绿,开出花儿,那就是根的梦想。童洋村的文根艺脉流在人们的血脉里,今天绽放出永远不老的童谣。走到这里,会让每一个人返老为童,哪怕上了年纪的人,在这些古物面前永远只能是耳孙又耳孙。不管如何表达,他们说的话都只是一首首童谣。
石器,坚实沉重之躯把日子沉淀。石头与铁器的对话,留下一眼一目,省过匠心,察过世态,不管多少风雨,爱不流失,先人爱过,今人依然喜爱,虽说摸一摸是冷冰冰的,可它的温度全流在喜爱人的身上,一代代下来,谁知道它暖过了多少人。
木器,砍、锯、刨、凿,把取舍演绎,不管是家具,还是建筑构件、还是婚嫁妆奁,样样都在严丝合缝中把一家家情感深锁,在精雕细琢中招龙凤,引鹊梅,祥瑞康宁,样样不缺。在日子前头刻下精神家园。典故、人物、神仙、法器,一件家什就是一个多维世界。还有竹编、书画、刺绣、茶具……在一座座熏透炊烟的老屋里出彩,默默地表达着耕读人家的情怀。想一想,乡村该有多少的故事,多少的童话,多少的童谣。
我特意去欣赏了忙时号脉问诊,闲下植草采药,月下行吟诗赋,灯下提笔作画的天舟兄主馆。我原以为一个中医者,浑身中药味,锄走南山,笔下古风,没想到的是他做到这些的同时,居然还能在玻璃上泼彩创意,并赋予洒脱之名“飞墨画”。创意如风,彩墨翻飞,胸中丘壑,云涌浮影,一幅幅画炫目夺彩,在有形无形间让人浮想翩翩。我在“啧啧”中再看看他,说了声“处方耨古技,彩笔绽奇葩”。
童洋村村弄很小,弯弯曲曲,可它是一条蔓延在老屋前的历史根脉,行走其中,彼此擦肩而过,即便人不招呼,而从堂内带出文气古韵早已相互问候。一个说明朝的线条简约,一个说清时精工,一个说书法墨韵,一个说古朴画风……我一路拾取,仿佛捡到了一首童谣:“童洋老屋老,古物真不少。这看看,那瞧瞧,男女老少笑嘻嘻,人人变成傀儡屁……”古物相传,是爱在延续,童洋就是爱的会所。
(六)
大安乡的一串名字足以击中我的心房,“官台山、太监府、炭山村、官田场村、大熟村……”多有意思。官居山野成了草民,而且后代不出官场就直接当上耕者,成为自然的隐士,比起陶渊明少走了多少弯路。这该是多么有气质的山与村庄。太监府更有意思,太监出宫到山野伺候什么,那一声声阴阳怪气的话语在这粗犷的山野是不是成了莺啼鸟语,庄严的府第能否托起那一身奴婢之躯。炭山村,这里的石、土是否都是黑色的,村里的水是不是特别清冽。因为我村里挖出的井,还得铺上一层炭来过滤,使水清澈;村里的人是不是牙白如银,因为我在村里时,总是用黑炭去除污垢。乡村叫炭山,有这样的山滤过,那该是多么洁净的一个村庄。大熟村,熟的是什么?是果蔬、是稻菽,还是这里的人文气象?是不是也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粮仓意味?这一串的名字让我遐想无边。
云雾飘渺 陈秀玉 摄
遐想就是一双不受拘束的翅膀,煽动着激情,我如一支蜻蜓点水飞过大安。可就这轻轻点水中,我知道了名出有源,名出有实。那些带官姓的名字地方,源于银矿。据说,早在宋朝寿宁先民就已在官台山一带开采银矿。银,是财富,一块银锭便是几亩良田。银矿谁都想占有,当然最后的赢家自然是官方。到明朝官田银场已成为闽浙四大银场之一。相传官方为收归这银矿,与强匪斗智斗勇,最后是在寿宁“十三义勇大夫”帮助下才赢了这一筹。“十三义勇大夫”借为强人送端午节礼物为名,打入强人内部,里应外合,才取得胜利。寿宁也就在这一年建县,老黄历为明景泰六年(1455年)。官台山之战,是在端午节的前一天,寿宁人为了纪念这一战,纪念“十三义勇大夫”,便保留提前一天过端午的独特习俗,并把官台山誉为“父亲山”。之后便有了官府留守,便有了太监来此监管矿银的开采。
银矿掏空留下矿洞,太监远去,府第倒了,留下遗址,官宦走了留下官田场村,源远绵长的根让留下的一切长着褪不去的银辉。银山花田旅游景区的建设,样样在闪烁,博物馆、游乐园、银山花田的观景台,现代与传统,建筑与自然纷纷对话,让一个个小山村又有说不尽的老矿、新景的故事。
景区都在期待着“大熟”,大熟走向至美,那条弯弯的小溪,流着经年岁月,一棵棵老树,虽说浑身的疙瘩,可我喜欢入眼,硬朗的日子就该有硬朗的形态,只有这形态才担得住风霜雪雨,才能呵护着一年年的嫩绿。一大片的田园,铺展出这里是大粮仓的气势。我说:这个村地主一定很有权势,这个村的女人一定很美,这个村的孩子一定聪明。凭着良田千亩,稻草垛堆积成山,何惧门槛无人踩踏。凭着仓实缸满,酿出米酒坛坛,有足够的底气挑肥拣瘦。龙生龙,凤生凤,优质人种必繁衍优质后代。
如今绿满荷塘的荷叶下蛙鸣声声,莲蓬上留水成珠,荷花尖上蜻蜓稍立,文人笔下的荷塘美景尽落在大熟村前。此境中走过阡陌多了一分长衫摇扇的才子得意,走过甬道有了太阳帽下戴墨镜的酷呆,走到飞马桥的长廊里则有了扯风伴小憩的惬意。再到桥边看一看飞马瀑布,在绿间白练的生动里听瀑布声声,想像飞花溅玉。飞马,停在村口的飞马,大熟的富庶养得膘肥体壮,飞跃在天地间,驮来大熟的四季,收获着风景一样温柔的一天天好日子,驮出大熟的英才,带着大熟气质,在一个个硬朗的日子里做出点名堂,让飞马驮回大熟。
别过大熟来到了泮洋,撑把小伞在溪边慢步,小伞遮去风雨,慢步的自在如溪里清流,溪边的水蜜桃正透着胭红,把温柔挂在绿枝上。一座正在建设的沿溪高架游道挺起了立柱,再过些日子,又有一道温柔的风景在我们脚下。
北纬27度至28度间的寿宁,我走进您,您教了我,让我懂得尊重,懂得珍惜,因为我知道硬朗的日子总伴随着风景的温柔,温柔的风景总有一个个硬朗的日子在呵护与经营。
来源:闽东日报通讯员 禾源
编辑: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