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文/迦远
牙齿
一、
学校北门对着路行人稀少,霓虹灯和招徕客人的音乐并没在这里卖弄风情。这里只有高大的杨树,树皮上像是贴了一身眼睛。
坐在车里,外面的一切都是朦胧而混沌。
母亲开着车,我在车座后抱着毛毯,仍是冷。
被晚自习的课业搞傻的脑壳还在一跳一跳地疼。这时母亲开口了,“xxx,你认识吗?”
谁啊?
“他妈妈是我的客户,今天聊了两句,她说她儿子认得你,因为班里一个男生老是跟他谈起你。”
都是谁啊?
我心底奇异又疑惑,但很快又有些不安。我想起来了,但又很抗拒,最后只是嘟囔着,“妈,我真不认得这号人。”
“是么。”她打了个方向灯,不再与我交谈,专心开她的车。
二、
蒙上被子,我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谢暄。我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像是一种铭记般深刻。
但是很奇怪,我记不得他的长相,就只有这两个字,我含在嘴里,发不出声。我和一般小孩不一样,你看,到了高三,我还不敢称自己是青少年或者是成年人,按理说,满十八即为成人。
我没感觉自己有过什么青春。
长相中等,体重中等,身高中等,成绩中等。
所以像块背景板,灰色人流是一大片拼图,我是其中一块,那些鲜研夺目,不是我的颜色。
但谢暄不是。
他就像一个站在丛花簇拥里的少年,在大片大片墨蓝的深紫的火红的明黄的冲击的陪衬下像洗净铅华一般干干净净、不吵不闹。
他和我,本就是不一样的两人。
三、
“我们好像啊。”他这么说。
我愕然,抱着书,低着头,愕然地盯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
“你看,你也会弹钢琴,你也写得一手钢印似的正楷,你也安安静静的,不怎么爱说话。”他伸出手,手指纤长,一二三地列举。
是吗?我有些难为情,也很雀跃似的。
“喔,到教室了,那周六见啊。”他摆摆手,我目送他,有点感激的味道。
周六他和我在一个补习班。
狭小的房间里,我和他是一张桌子的两条直角边。
虽说离得很近,但也不过是在一块埋头做题。
“你再算算,这题。”他的笔尖点了点我的某个数字。
我盯着那黑黑一点墨迹,涨红了一张脸,认命地重算,然后认命地划去写上正确的。
耳畔好似还停留着他的一声轻笑。
到点了。
一群人像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出这处逼仄之所,散开到四面八方。
每周都是这样,对方来了,笔停一下复又做题,到时间下课了,略一扬手,再见。
再见。
四、
我怕死了早恋这顶帽子。
从小被一路耳提面命,家长老师都在苦口婆心,千万千万千万别早恋。那是禁果。
可是我总感觉,不怪夏娃,不怪亚当,也不怪那条蛇,就怪上帝。
好好的,非要搞一个禁果。
也好好的,非得在恋这个字前弄个早。
我被怀疑了,有一种清白被抠挖的委屈。
你说我是,那我便是。
我有那么一瞬间,很惊奇,原来我可以那么愤怒,那么慌乱而又无奈,在死水一潭的十七八岁,有一麻袋的石子投入湖里,噼里啪啦溅起了好大的水花,扑到我脸上,有一种众生皆苦的味道。
而这种情绪带来的冲动,让我做下了无可挽回的事。
我告白了。
五、
“嗯,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他哈了一口气,白雾掩住他的眉眼,但是笑意怎么都遮不住。
“那,开始吧。”我木木的,有种悲壮,就像荆轲去刺杀一样,知道是必死的结局。
他开始用英语演讲了,我对着稿子,校正发音,也给他划分停顿。
他眉眼带笑,让我的心脏乱跳。
这是所谓的喜欢和爱情?
我不知道。班里有好几对,也有熟识的人,平常谈到这件事,总是显出两种态度,一种是娇羞少女捂脸,感觉自己遇到的是神仙爱情;一种是颇有几分看淡沧桑,说道不过也是玩玩,免得无人陪伴。
“我喜欢你,吧?”
声音和影像都远去。他的笑意愈来愈浅,愈来愈淡,最后嘴角拉直。然后口型几变,是我勉力也无法辨认的。
我完了。
原本想着,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我越界了。
这即便不是恋,也是一种什么果实的腐败的前奏。
六、
这是一颗被我埋了五年的牙齿。
总在不知名的夜晚啮得我发痛。
但是我又感激这种疼痛,因为给我迷幻似的描摹了一点青春的样子,赋予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孩一点亮色,即便如青柠檬一般。
酸涩还有苦意。
但是我知道,那种明艳的阳光一般的色彩,会在咀嚼后一点一点渐变生出。
我的青春的牙齿。愿各自都好。
这话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