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文/唐宇璇

茉莉花

奶奶独爱茉莉花。儿时的我也爱，爱它的花香，爱奶奶温柔的怀抱，于微风中撑起淡淡幽然，朦胧间醉到了心底。

到了我该上学的年龄，我们家搬进了城里，奶奶就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我总是问妈妈，奶奶哪里去了。妈妈说她选择去带她女儿家的儿子，而对尚在读幼儿园的我不管不顾。年幼的我曾经常常羡慕别的小朋友放学有奶奶背书包，有奶奶买零食，可以坐在奶奶的电瓶车上靠在她的背后。而我只能坐在保安室，托着下巴等妈妈，然后看着学校渐渐冷清下来，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看着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然后我也不再问起她。

我责怪她重男轻女的表现，我责怪她对我多年以来的不闻不问，我也责怪她从来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于是我开始厌恶她连同她喜欢的茉莉花一起。我们原本不大接触，也没有交集，直到去年爷爷去世，她搬进我们家。我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并有太多情感，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自回家，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饭菜。然后一下子，这个人就进入了我的生活。

“哐当”，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时钟上的指针分明才刚刚到五点。一股无名的怒火堵在胸口，望窗外一看果然是奶奶在花园种花。破碎一地的花盆碎片，混在泥土之间。她肥胖的身子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动着，布满沟壑的手极力地将其他花盆搂在怀里，紧紧地扣着，生怕一不小心再次打翻。“大早上的能不能安静一点啊！”我烦躁得埋进被子里，还在为被打扰的美梦生气。我被迫早起，刚是初春，气温依旧很低，我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果然我开了一晚上的空调又被她为了省电关了。桌面上摆好的资料又被堆积在一起，摆放出了一种她认为的整洁，一股深切的无力感从我胸口漫起，果然无论多久都没有办法弥补这空缺的几年，我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她。

听说她向来与邻里不和，所以从来不加入她们跳广场舞和打麻将的队伍。 她总爱摆弄她那破旧的小铲子，沾满了土的外套和崭新的花盆。我想也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受欢迎呢。
我站定脚步，看着奶奶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地扶着，我想起以往她对我的漠视，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冉冉升起。刚欲转身，却瞥见奶奶费力地弯下腰，搬起那一袋泥土。我一愣，停顿了身子。她好像老了很多，年轻时候那种蛮不讲理的劲儿也被皱纹淡下去几分。花白的鬓角，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额头暴起的青筋是那么瘦弱而无助，就像她肥胖的身躯里不多的力气。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脸上刹那的惊慌转化成了歉意：“吵醒你啦。”她讨好的笑了笑，我没有开口，象征性得点了点头。见我没有多大反映，她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了话。
她说她年轻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太干事，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中了什么都没有的爷爷。刚嫁人那会她也会摆弄花花草草，有些娇气的性格不免被农妇嚼舌根。为了子女和家庭，她只能开始学着做然后学着学着就慢慢成了习惯。她说啊，她这一辈子弄砸了很多关系，导致她和我妈妈关系破裂，导致她和我的不亲近。中国式的教育里一直都没有道歉这一点，她没有和我说抱歉，但她给了我一份礼物。

花盆被摆在了我的窗前，迎着晨风招摇，那花儿洁白，叶儿纤细，美丽如碧绿的翡翠。微微地弯着，绿叶轻轻托起花儿的裙摆，仿若承受不住地在风中摇摆，可它承受不住地，又何止是那花儿啊……

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吧，我就是个幼稚鬼，一下子接受不了有人天天催着回家，一下子习惯不了有热乎的饭菜还被督促着不要浪费，一下子难以忍受我记忆里的坏老太太其实还不错，我就是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屁孩啊。
“每一个爱花的人的背后总有一个她视如珍宝的人。”我愣愣地望着奶奶靠在窗边笑意涟涟的眼，坠入黑白分明的涟漪中，体会她的心境，就像幽香隐没在我生活的每一寸。恍然想起儿时与奶奶静赏花香的悠然，花儿逐渐枯萎时奶奶的紧张，而如今充斥房中的花香亦袅袅地钻进心中，洒下一地涩然……
淡淡花香沁入花间，仿佛杨柳风悄悄拂过脸颊，奶奶的笑如木棉花般温暖。
茉莉茉莉，亦如它的花语是：你是我的生命。
第一次尝试着去接受你。来时花，你一人种下，去时花，去时路，我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