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村子里的石碾

印象中,村子并不大,但却有三口石碾,东碾,西碾和南碾。

我们家离东碾最近,东碾在村子中心街偏东头,路北靠墙。

从我家大门口出来,左转往北穿过胡同,就来到中心街,往西面左转就能看见离胡同一百米左右的那口石碾。

只要不是雨雪大风天,石碾每日都会唱着吱吱攸攸的曲子,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转了又转,只是推碾的人却换了又换。

石碾由五部分组成,从下到上,分别是支起碾盘的底座,圆圆的碾盘,碾轱辘,框住碾轱辘的木框和延长的碾杆,以及立在碾盘中间,固定在地上的高高的铁棍。铁棍和碾盘交接处,紧紧地塞以木楔子,防止碾盘上的粮食漏掉。

石碾下方的一圈地面,长年累月地被乡亲们踩踏,早已如石头般坚硬,光滑而明亮,略微凹陷。

碾上大多碾压的是猪食,如地瓜皮、玉米等粮食,碾碎了烀成猪食喂猪或者其他家禽牲口,当然,也会碾很多人吃的粮食,比如谷子小米、豆子、麦仁、高粱、黏米以及花生米等等。

推碾必备的一个神器是扫碾笤帚,这种笤帚是用黍子穗头扎制而成,与高粱穗扎的扫地笤帚大有不同。黍子笤帚因为穗头短而且比较柔软蓬松,更适合拿来扫面粉,是家家必备的一个物件,不推碾的时候,可以用来扫面板。

村里即使有石碾三口,谁家要想推碾,仍然需要排队,而排队等碾的任务,基本上就都交给各家的笤帚疙瘩了。

碾边墙窟窿里经常插着一些磨得非常小的家里不用的笤帚疙瘩,那是孩子们用来排队推碾放置的。

有些霸道一点的孩子,天天在墙窟窿里插一个笤帚疙瘩,随去随推,指着那小小的笤帚疙瘩,振振有词地说:“看,我早就排好队了”。

绝大多数去推碾的人,会先拿个笤帚,问一下,前面还有几份没推,自己排在第几份,然后放个笤帚,就回家了,估摸快临到自己的时候,才挎着要碾的粮食赶过来。

碰到快手快脚的大人推碾,等的时间就会少很多,而如果碰到孩子推碾,就得慢慢等,一是本来孩子就爱磨蹭,二是推碾确实是个力气活,小小的身躯想快也快不了。

个子矮的孩子,抱着一根粗重的大碾杆子,要卡到胸膛以上,身体前倾,用了全身力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推。众多粮食中,以碾地瓜皮为最重,玉米豆子之类会稍微轻快一些。

有时候在旁边等推碾的婶子大娘,实在觉得孩子推得太慢了,就会扳着另一侧的拐头,帮忙推一阵,好赶紧临到自己推。

还有些直接会说:“他大姐,俺就一点,还急着回家烧火,俺先推推,行吧?”

一般孩子都会同意,当然也有不同意的孩子。

同意的孩子,在婶子大娘的协助下,把正在碾台中央的粮食用笤帚赶到碾台外侧,里面放上急着要回家烧火的婶子大娘的粮食。

话说从小就开始推磨推碾的婶子大娘们,都是久经碾盘磨盘沙场的老将,身手敏捷,动作麻利。

只见她们随手倒上自己要碾压的粮食,右手揽着碾杆子齐腰部横放,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拿起笤帚,踏着轻盈的脚步,推得碾轱辘呼呼地并有节奏地吱攸着,转动着。

还不时地用笤帚地扫着碾盘上粮食,摊开聚拢,再摊开再聚拢,如此重复几次,要碾的粮食就碾好了,然后娴熟地把粮食扫下碾台,端着碾压好的粮食,和孩子道声谢,就风一样地回家了。

老碾也会过节。

正月十五送花灯,每家每户除了家里各大小门口、老林里、河里汪里、土地庙上点灯之外,老碾也是要送灯的。

于是每到正月十五,石碾上各种蜡烛灯、胡萝卜灯、面油灯等等,就摆满了碾台的半壁江山。

灯火通明地燃烧小半夜之后,第二天,碾台就必须要彻底清洗才能再用。

除了送灯之后,碾台需要清洗之外,偶尔还会碰到其他需要清洗的情况。

最糟糕是大半夜吱吱呀呀,第二天起来一看,碾台和碾轱辘子都黑漆漆的,原来是有人用石碾碾压了煤炭块。

也有人家会用碾台碾压韭菜花,韭菜花好吃,可是碾过韭菜花的碾台的味道就有点不堪入目和入鼻了,绿绿的碾台碾轱辘,散发着浓郁的韭菜的味道。

都需要彻底清洗碾台,或者等着大雨冲刷,然后持续碾几天牲口吃的粮食之后,人吃的粮食才敢在上面碾。

新收了麦子之后,很多人家会捞洗了麦子,用干布擦干水分,倒到碾台上碾掉表皮,称“伐麦仁”。

伐麦仁,要有足够量的麦子倒在碾台上,太少容易碾碎,而且不能太分散,所以要边碾压边用笤帚扫,持续里开外扫的动作,直至表皮被碾掉为止。

所谓里开外扫,就是外面的粮食往里面扫,里面的粮食往外面扫,保持要碾压的粮食集中在一起。

趁着麦子的潮乎劲,麦子就在石碾的碾压下,慢慢变成毛毛的,表皮开始脱落。眼看碾压的差不多了,便用手抓一些麦子,放嘴边一吹,能吹掉表皮时,再拿簸萁把表皮颠簸掉,剩下的就是麦仁了。

记忆中,炎炎夏日的晚上,在天井里摆个小杌子,杌子上放上个高粱秸盖顶,盛上几碗麦仁饭,就着芥菜疙瘩条,一口咸菜,一口麦仁饭,吃得美美的、饱饱的。

石碾碾压新剪下来的晒干的谷穗,碾下谷粒之后,再碾成小米,做小米粥。也可以碾玉米,用罗筛分出玉米面和玉米碴,做玉米糊涂。

过年前碾压黏米,做汤圆;谁家要娶媳妇了,碾压粘黍子,做年糕用。

蒸熟的黍子年糕凉下来之后,硬硬的,用刀切成小片,葱花油爆锅之后炒一下,加点盐,黏黏的,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放一块煎饼夹着吃,小时候觉得是人间美味。

白天没时间推碾的婶子大娘,会趁晚上的功夫推碾。

月朗风清的晚上,转动着的碾台在朦胧的月光下,别有一番意境。

老碾的吱吱攸攸声,推碾人的脚步声,碾台上被碾压的粮食的哔哔啵啵声,还有碾台底下和碾台周围的虫鸣声,再加上坐在碾台旁边石台上的乡亲们的谈笑声,以及孩子们的笑闹声,就奏成了一曲天然的乡村老碾交响曲,也构成了一幅美妙而又独特的乡村夜景。

这曲,这图,虽已多年不闻不见了,但却会经常回响和浮现在耳畔和眼前。

也有很多婶子大娘会趁天还不亮,免得排队等碾,如早起的鸟儿一样,占尽先机,早早地碾好了各种粮食。

老碾,是乡村的灵魂,是乡村里最灵动的物件,早早地叫醒了村民,直至半夜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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