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杰克‖文/向扬
了不起的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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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扬
多年以后,我仍记得那个午后,杰克忧郁地望着我,短密的黑发与嘴角的绒须只有看他不安的扭动而轻颤着,他似乎并不知道把手放在那儿,只有交叉着搁着,双腿不自然地弯曲而抖动,他局促而沉闷地对我说:
“我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杰克是有思想的。
抛开他学霸身份不谈,单凭他看我的《百年孤独》时,仅为了那句“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就撕碎了它,完全不顾及加西亚与我的感受就可见一斑,也许,这就是他孤独的原因,每日都见他,慢吞吞行走在校园里,心安理得接受着每一个学生投来对学霸的敬仰目光,这自然也是我常在杰克身边晃荡的原因,别人看来,哇!学霸身边的人真屌!可他们应该想到的是白雪公主有七个小矮人跟班,二郎神还有条狗作伴,咳咳,太伤人了,此话跳过不表。
虽与杰克相识多年,但仍搞不懂他上课坐最后一排看小说,与我插科打诨看风景的情况下还能稳居第一的原因是什么,所以,每次我装作漫不经心以打酱油之心逛到成绩表旁在后五百名中找自己的名字时总会看到第一名位置那张令我生厌的大脸和高我百来分的分数然后气不打出来,这很了不起吗?不,不,不,这只是无耻。
当然,这只是表象。
我记得那年的中考作文题目很愚蠢:《未来的我》,我的第一句定是前无古人之神句。
“我想成为一个疯子”
多年以后,我仍记得杰克听说时那两眼放光的表情,他紧握着我的手,惊的我大喊救命,霎时,我突然明白了,他觉得他找到知音了,待我甩开他的手,他仍盯着我,局促而沉闷地问:“你看过凯鲁亚克的书吗?”
噢,就是那个像疯子一样的作家——杰克·凯鲁亚克吶!
其实我疯狂地喜欢他的《On the Road》,我还看了那帮疯子兄弟们写的乱七八糟的诗集,诸如此类,我都有所涉猎。
“没,从来没”,我坚决摇头,末了还加句“是你朋友?”
他似乎有点扫兴,嘟嚷着:“我想找到我的玛丽卢。”天呐!学霸想找一个像玛丽卢那样的荡妇当女朋友,不对,学霸竟然想找女朋友!
我收起八卦的雄雄火焰,眯着眼问:“杰克!你看上谁了?”他的表情虽一如的平淡,但略红了的脸颊和局促胡乱摸了摸头的手,无疑显露了他的本心。
“玫瑰”他犹豫了一下,却也坦荡讲了出来,“就是她”。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转头而转动,望向第二排的那个背影。
一连半个月,杰克日渐消沉,黑眼圈变成了骇人的黑青色,连这次月考,他仅拉了第二名不到十分,这对他真是个危险的信号,好几次他捧着《垮掉的一代》在课上发呆。每每想开口总不知从何讲起,但他的堕落导致我抄作业的来源都断了,绝望的我只有向他求饶。“大神!您老谈恋爱也可怜可怜我们学渣吧!再不抄作业上交一回那帮老头子非得砍了我……..”还未说完,他怒目圆睁,把我作业本撕碎,好吧!确实不用抄了,连抄的必要都没了,是毛线让他这么激动?我堂堂七尺男儿,不发顿火也对不起这身膘,杰克斜目瞥了在一边做热身的我,丢了一封信来——许多年后,我仍记得那个看完信后的午后,杰克红着眼睛哼起不知名的情歌,我还记得杰克歌中那句,“既然悲伤杀不死我,那么让我杀死悲伤”。
只是杰克的悲伤估计谁也杀不死了,他封掉自己的内心,从此宛如新生,成功在期中考中甩掉第二名五十分,重回巅峰的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今天起,请叫我玫瑰花骑士!”好吧好吧,管你他妈叫什么,有作业抄就行。蓦然间,我觉得他与凯鲁亚克笔下迪安有点相像,能为一个女人开车来往东西部两三次,当然,只是相像而已。我不相信有人能像迪安那样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让人羡慕。
日子平平淡淡流过了,期末考也在打打闹闹中过去了,正暗喜考了个看的过去成绩的我却意外听说杰克与玫瑰已在热恋之中了,我霎时没了脾气,但也对杰克油生一种敬意,至少那不是流言的坦荡也够为我们钦佩。
此后的每一天,杰克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玫瑰半尺,自修时雷打不动换到玫瑰旁,而玫瑰的同桌——那个十分害羞内敛的小女生没办法地坐在了我旁边,作为一位仗义的男人,害得我连脏话也不敢吐,动作也不敢做大…….,杰克,想玩死老子直说!每每的心中呐喊化作我忧幽怨的眼神,惊的那小同桌,连连向右靠。
还未待我习惯这种生活,我又在一节自习课补觉后的昏沉中见到身旁杰克硕大的身躯,还未待我开口,他头也不抬地答道,“她不喜欢我,我看的出来。”杰克镇定的话中有湿湿的感觉像春日清晨中的水汽,不悲不喜的声调未延续多久,就成了低低的呜咽,时至今日,杰克那唯一一次哭泣的面容正时常在我眼前浮现,就像他出走时留下的一封信一样,如同最光亮的碎片,散落一地。
杰克说:“我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就是在他搬回来的午后吧,他笑着把做完的作业给我,给我讲了试卷的错题还看了看我模仿凯鲁亚克文笔写下的旅行散记,一切如同往常,平静而平淡。
后来,杰克就不见了。
只有他在我作文本上留下的两个大字“旅行”,呆了的我望向傻了的老师和疯了的杰克父母——满心震惊霎时化为怨恨——你他妈出去玩竟然不带我!而此时的我瞥了一眼第二排那个僵硬着后背并微微颤抖的背影,似乎也散发出那难以自抑的忧伤甚至恐惧,也许她也知道,即使杰克的出走与她无关,好事者也会将“多情女抛弃学霸男导致的一场悲剧”作为街坊谈论的主题,身败名裂自然也只是时间问题,想到这我不禁有点厌烦杰克,这样小儿科到幼稚的举止是不是损人不利己啊。
直到我见到了那封从云南寄来给我的短信和一封给玫瑰的长信,来不及抱怨他的偏心,我飞速打开了散发玫瑰香的信封。
“这里是大理。
你记得李贽那老头说过“吾五十前真乃一犬。”么?我才明白其实我也一样,无论拿多少次第一,接受多少次成功,我都觉得寂寞和无聊,这好像不是属于我的世界,不是我应该干的事。
得谢谢你,你的个性,你的思想,你是我唯一可以交心的人,当然我知道大家都有所保留,你直爽潇洒的背后又藏了多少的泪水,那本《垮掉的一代》还在我抽屉里,我知道你已经看过了,不是吗?想起三毛终身的流浪,想起安妮宝贝的出游,想起愤怒青年永远在路上的人生,想起了许多,我得出发,我得走下去,这便是我的路,即使我知道有思想在这片土地是有罪的代名词,去他妈的吧!
愿珍重!”
我抬起头,似乎看见在那大理的普洱海边站着我穷笑八笑的杰克。
我按承诺未看他写给玫瑰的长信。
因为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个险些被悲伤杀死的杰克已经变了,他把几个死掉的自己埋葬在记忆里,立碑志墓,偶尔凭吊,即使永远消化不了,也终究算走了出来。
时隔多年,我也再未见到过杰克,但每每见到书柜中凯鲁亚克的《垮掉的一代》我就想起那个消失在记忆中的潇洒背影,怕也一样吧。坐在破旧的码头,望着平原上空的长天,心里琢磨着那片广袤的土地,那条没完没了的路,那一切有思想的人,到那时我怕会除了衰老外对你一无所知。
愿珍重,了不起的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