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文/方似锦
她
我和她通话,结果又是不欢而散。
朋友们总是惊异于我给她的备注,不同于寻常的“妈妈”,亦或是其它亲昵的称呼。
“用母亲感觉显得你们好有距离感。”高中的室友还曾这样对我说过。
“个人习惯而已。”那时的我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轻轻笑着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完全理解我。
我单纯想写写她,说明自己用“母亲”作为备注的理由。
用镇上人的话说,她是个苦命的人;用算命先生的话说,她身上有苦骨,天生的劳碌命。
早年她和父亲离婚,独自带着我和兄长生活。
兄长比我大十余岁,当时正值青春期,学习成绩不好,天天跑到网吧里通宵。我呢,也还只是个依靠她才能活下去的奶娃娃。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过去的血汗泪,依旧是每天闲不下来的奔波干活。
直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某一天,舅舅唯一的儿子猝死。她接到消息后,自己在一旁调解半天情绪才告诉当时正沉浸在言情偶像剧里的我。
她哽咽着,眼里满是泪水,缓慢颤抖的说出一句话,“你堂哥没了。”
我瞬间从玛丽苏的剧情里抽离出来,惊讶的张开嘴巴。不止是惊讶于前几天还给我讲笑话送礼物堂哥的离开,还有她的眼泪。
她对待任何事情都是平和淡然,再艰难的日子也没有见她流过眼泪。
只有一个人可以令她失控。
但他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高二那一年的寒假,兄长的儿子出生了。加上过年,家里的气氛比以往更热闹一些。
谁也没想到,父亲突然就回来了。
他身边的女人不出所料的又是个生面孔,打扮时髦,个子也高挑。她的不施粉黛,随意穿着被衬托得更加单薄苍白。大嫂把出生不久的侄子抱过去给父亲看,他些许不耐的接过抱在手里随意的扫两眼后就示意大嫂抱走,转即就去给那个女人夹菜。
席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我很没用的迅速吃完饭,用透气的借口跑出去逃避。没过多久,里面开始传出争吵的声音。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大嫂便有点焦急的出来让我进去。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父亲愤怒狰狞的脸,她双眼通红,那个女人面无表情,眼里满是掩不住的鄙夷。
我没见过那样的她,冲着那个女人扑过去,仿佛是要撕碎猎物的狮子。
我没见过那样的她,怨恨的语气,泪如雨下的坐在凳子上诉说父亲的恶行。
父亲在那天之后给兄长打来电话,又是惯常的威胁话语。和我通话时,知道我不愿意跟他姓,便决绝的道出,“那就断绝父女关系吧。”
随后立即挂断电话,我的“好”字压根没有机会说出口。
了解事情经过后,果然又是因为“万恶之源”而引发的战争。
她在离婚后过了太久的苦日子,所以对于钱很在乎。无数次让我和兄长去找父亲要钱。可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搪塞着应付过去。
她嘴里不停念叨的两头白眼狼,在她辛苦营造出来的环境里安逸惯了,同时也太清楚父亲的无情。
今年的寒假过得与往常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快出节的一个夜晚,在亲戚家吃完饭后回家。街上很冷,我看着她一手牵着小小的侄女,一手提着一大袋的零食。
突然想起儿时的自己与她,她好像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
这几年回家与她一起出门,她很自然的挽住我的手臂。我不太喜欢身体接触,当时下意识想挣脱开,可是看见比我矮了小半头的她脸上的笑容,最后什么也没做。
什么时候意识到她老了?
除夕夜,电视里放着春晚,我和她边吃零食边聊天。她说着说着兴奋的笑起来。我也笑,望着她的脸。
眼角的鱼尾纹分布的像把小扇子,脸颊两侧有明显的老年斑。
可她笑起来却像个孩子,不再是我儿时记忆里眼睛里盛满倔强不甘的她,而是真实的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没有带着疲惫的,藏着敷衍的告诉我,“这次不错。”
《悲伤逆流成河》上映期间,我和朋友一起去看。朋友为了女主角最后跳河的控诉众人的那段话流泪,我却早早因为邬君梅那句“走,妈妈带你去看病。”而嚎啕大哭。
电影还在放,母亲紧紧牵着女主角的手,两人走在阳光里。
那一刻,我突然懂得,她只是内敛罢了,其实是和电影里的母亲一样,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比她高了,她开始有些依赖我。我却还没有成为可以为如今的她遮风挡雨的大树。
我只是希望在她完全向我展示脆弱的那一天,自己有能力包容她。
这篇文章,我希望她永远不会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