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虚美的空中楼阁，是观赏还是攀爬？

首先，把这部片子叫做“猫妖传”的先出去面壁思过三分钟再回来（别看我，我已经反思过了）。

其次，我着实惊讶于该片口碑的两极分化（比原先预想的更严重）——喜欢的、赞叹的，说最多的是“美”；厌恶的、鄙弃的，说最多的是“虚”。

事后一想，便有些了然了……我观影时，也同时怀有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个在为大唐气象和执着凄美而惊叹，一个在为矫揉造作和华而不实而皱眉。

别觉得我是“两面派”，说了一通两边不得罪的废话……实际上我个人情绪上更倾向于前者，但昨晚看电影时好巧不巧，身边坐了位吐槽颇为犀利的路人小哥，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出口总是秒秒钟就让我出戏，这种一会儿入戏一会儿出戏的滋味可不好受。

【温馨提示：下文含有大量剧透。】

《妖猫传》以唐皇中邪暴毙、妖猫内外作乱开始讲起，引出了远渡重洋前来大唐求“无上秘法”的空海大师，以及执着陛下死因、钟情大唐盛世、寄情《长恨歌》的白乐天。

两人各有各的目的，却自然而然地搭伙组队开始寻根问底，他们跟随着妖猫的踪迹，渐渐追寻到了一个蒙尘多年的故事。

白乐天和空海的行程状似追踪蛛丝马迹的探案历险，又似闲庭信步的春游踏青，本来还不觉得怎样，旁边小哥突然蹦出一句“跑来跑去看得他们累死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小哥话糙理不糙：二人组的行程看上去是在寻找真相，实际上各个场景和节点之间的转换衔接缺乏让人投入的“化学反应”，也谈不上是悬疑破案题材。说难听些，连走马观花式的流水账都称不上，它们的唯一作用，就是指引自己和观众们去看到接下来最重要的一段历史回忆，以至于它的厚实度太单薄、零碎。

所以说，空海和白乐天只有“主角”的篇幅和戏份，却无相应的待遇和灵魂。

正因为这份“不对等”和人物塑造的“欠缺”，两人的形象在不同人眼里也是千差万别：入戏的人眼中，空海脸上常挂着的微笑是胸有成竹、洞悉虚实，出戏的人恐怕只会觉得小和尚装腔作势、虚头巴脑，同理，白乐天可以是孤注一掷的艺术家，也可以是恃才傲物的痴癫儿……

它们只是线索人物，在找寻答案的同时，也在找寻自己。

在此旅途中，我们慢慢见识了大唐的森然、繁华、凄迷和艳丽……正当我认为剧情开始“渐入佳境”时，小哥的补刀又来了：（人）就这么死了…（陈云樵）就这么疯了？

陈导这次的叙事更重结果、轻过程，那一幅幅大唐风情画美则美矣，却更像是影片里无处不在的“幻术”——它包含一切虚假，也涵盖所有真实。

三十年后的故事，早在三十年前发生。

那是“开元盛世”最顶峰也是近迟暮的辉煌时期，男耕女织丝路繁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纸香墨飞词赋满江、豪杰英气大千锦亮、霓虹闪烁歌舞升平（不禁哼起了《梦回唐朝》）……

但就是这样，盛唐仿佛还嫌不够，唐玄宗不满足，满朝文武不满足，天下百姓也不满足……所以，所有人都需要一场虚幻的极乐之宴。

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便是这场饕餮盛宴的主菜，整片浩瀚星空的圆月。

这何止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啊，杨玉环简直就是大唐盛世的金名片、极尽奢靡的代言人。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哪怕知道眼前的绚丽多彩是假的，更多人都乐意相信幻术中的一切是真的。

一场极乐之宴给了我许多惊喜，雍容华贵的杨贵妃算半个，放浪形骸的李太白却值一个半。

在我心目中，此时邪魅狂狷的“诗仙”似乎就应该是这样子，供奉翰林，醉生梦死，引足令高力士脱靴……所以才能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另一个惊喜是骄奢淫逸却又精光乍现的李隆基。有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和“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才会有空前绝后的“极乐之乐”……但这样的李隆基只能算一半，之后亲自为安禄山击鼓伴舞，逃离长安时一句“还是皇上！”才让他完整。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空海和白乐天的寻觅是序章，极乐之宴是前戏，被困在马嵬驿的众生相才是正文的开始。

人人都爱杨玉环，但同时，人人也不想背负辣手摧花的罪名，李隆基不愿，高力士不忍，阿部仲麻吕不语，杨玉环自然也不会点破人人都心知肚明并装聋作哑的骗局。

于是，当三十年前这场明面上的故事即将结束时，佳人美眷只有“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这一个结局。

正文的段落接上了序章的词句，也回到了《妖猫传》最开始的疑问：妖猫究竟为何物？又为何频频作祟？一路被指引来的白乐天和空海，他们所寻的“玉环之死”真相如何？

直到此刻，影片才迎来真正的高潮：它的起笔很高很大，开元盛世，大唐雍华，极乐盛宴，安史之乱，香消玉殒；但它的落笔却很小很柔，由虚入实，一见倾心，明珠蒙尘，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这个故事的真正主角，是杨玉环与白鹤少年——人人都爱杨玉环，当然也包括丹龙和白龙。

只不过在师父黄鹤的毒计之后，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白龙坚信玉环还会再醒来，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在身边，就算舍弃人身化为黑猫，甚至于要杀尽所有坑害玉环的凶手，他都不会有半丝犹豫；

丹龙却彻底认清了现实，也对人心和人性失去了希望，他开始寻求让内心平和、恬静的方法，并无时不刻守护着白龙，就像对方守护玉环一样。

整整延续了三十年的怨恨与痴缠，好似盛世表象下逐渐溃烂腐坏的蛊毒，最后被白鹤少年这一大块生肉治愈。空海不入青龙寺便懂得了无上秘法，白居易一字不改放情完成了《长恨歌》，那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放在这里正好。

从感情上来讲，我认可《妖猫传》这个落点小且懂知足的故事，并为之折服、陶醉，更不用说影片里呈现出来的那种大唐气象了，那是天朝历史上最美好的时期之一，令人无限神往。

从理智上来说，《妖猫传》又太虚幻、不踏实，在更多人眼里，“空中楼阁”哪怕再漂亮，也应该是让观众拾级而上的瑰丽城堡，而它没有阶梯、没有绳索，想当所以然的叙事和铺陈，让它在美丽之余只显得虚无缥缈，又谈何共情与感动？

说到陈凯歌一生无法逾越的巅峰《霸王别姬》，不仅有小到“不疯魔不成活”的“一辈子”，还有大到“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

相比之下，《妖猫传》至少保留住了个人私情，这可要比十二年前《无极》里那句“你毁了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来得温和有序多了。

再说了，《妖猫传》里至少还有黑猫——对于曾经散养过一只小黑猫的笔者来说，这小东西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加分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