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第232期：江山·有猎
题记：如果雨之后还是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别离。微笑地继续去寻找，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你。
江山·有猎
文|王宏涛
说来奇怪，凡是与战争有关的抉择，进士及第出身的吴夏贤，直觉总是锐利而强烈，就像打鱼时，知道哪个地方鱼多哪个地方鱼少一样。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他甚至知道，谁会输谁又会赢。
一年前，作为镇守河西的哥哥吴夏武，回到京城述职。就在吴夏武回到东京汴粱的第五天，西夏人悍然发起了战事，一度占领了大宋的二个城池，并向甘州进发。徽宗皇帝很是不悦。身为枢密院枢密使的吴硕，也就是吴夏武的父亲，颇感压力，连夜商讨应对之策。一身戎装，冷秀如新月的吴夏武道：“我已命人传书副将赵永，从灵武出兵，截断西夏人的退路，同时命甘州人马包围西夏人，使之首尾不能相顾，西夏人必败。”说着，接过佐吏递过的木枝，在沙盘上甘州和灵武之间划了一条线：“另外，再派一路人马佯败，西夏人一旦追击，我们再从这里阻断退路，分而击破。”
吴硕点头附议，就当下情势来看，这的确是最合理的部署，切断西夏人的后路，大宋人马完全可以在甘州外围一举打败西夏人。
“不好。”
从外面经过的吴夏贤大大咧咧的晃进书房中，不以为然道：“你觉得西夏人真是要攻打甘州么？”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吴夏贤身上，吴夏贤笑着走到沙盘前，接过木枝，顺便看了一眼吃惊的佐吏，这个很像自己哥哥的佐吏，看似很不屑的样子，吴夏贤不以为意，他在一处山脉的位置指了指：“如果继续前行，避开甘州，朝西北行进呢？”吴夏武的神色一凛，向西北进军，会联合契丹人马，如果和契丹人马联合，大宋会腹背受敌，如果宋败，那西夏人和契丹人便可以直取东京汴粱。
战局中隐藏的最大危险，被吴夏贤一语道破。
吴硕不以为然道：“契丹人早已和我们定下了盟约，岂能反我大宋？此乃小儿之见，不足为虑！”
最后的结局是，西夏人果然与契丹人联合，使得大宋一时陷于被动，最终，大宋以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打退西夏人和契丹人的进攻。
不过，吴夏贤的直觉和锐利，并没有用到战事上，而是用在了无聊上。成为进士及第后的他，好长时间却被闲置起来。
徽宗年间，有了进士及第出身，不一定就有官做，很多人空负才华，在等待中蹉跎了青春与抱负。那些翰林院、御史台等热门官署，虽然进士们都心向往之，但只有少数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才能得偿所愿。
大宋大观元年，夏天快过完时，吴夏贤终于成了少数的幸运儿之一，做了翰林院编修。
一次宴饮，枢密院中丞王郎坐在吴夏贤的旁边，两人曾经一起打过鱼，而且为了争鱼还打过架。交谈中，王朗取笑道：“你老爹是枢密院枢密使，你到现在才有官作，看来你仕途多舛啊。”
王朗是熙宁元年中的进士极第，比吴夏贤早了五年，年纪比吴夏贤大了四岁。
吴夏贤坏坏一笑，“编修何谈早晚？早做了中丞，还不是让蔡大人弹劾的无处藏身？”
“你！”
二人哈哈一笑。
“别忘了，那蔡脩（音tiáo）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官居六品翰林院修撰，他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王朗笑着，“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冤无伸处了！”
蔡脩非两榜进士，只因其父蔡京官复原职后，利用手中的权势将其编入了翰林，并且直接做了六品修撰。蔡京此举，甚得朝中非议，中书侍郎沈全就曾拟诏弹劾，可惜未等到皇上那，便被童贯截留。狂妄的蔡脩有此经历，更加肆无忌惮。而且蔡脩与吴夏贤一向不和，之前曾经因雪娇儿一事，还大打出手，所以王朗才如此取笑吴夏贤。
却说蔡脩自入了编撰一职后，放出风声道：“有我蔡脩在，他吴夏贤就是个无下限！我要让他永无出头之日！”
一日早朝结束，夏日热意，吹拂着翰林院内的庭草，使得整个翰林散发着一阵迷人的清香。
吴夏贤沿着宫城外的朱漆杈子慢慢地走着，今日与往日不同，走在路上，不知为何，总能感受到两边异样的目光，吴夏贤很奇怪，怎么会是这样？
抬眼朝远处宫墙望过去，看见王朗神秘兮兮对自己招手，吴夏贤走到近前，王朗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我调查到了，有人说你哥哥与西夏人暗通款曲，有谋反之心，你可要当心！”
身为武将，与敌方暗通款曲，那便是谋逆之罪，足以户灭九族！
吴夏贤笑了笑，“难道不能与西夏人再定一个澶渊之盟？”
“你个该死的吴下限！西夏人怎么能与契丹人相比！你可听好了，我是为你和你哥哥好，别怪我没事先通知你！”王朗悄声大怒道。
吴夏贤一笑，拍了拍王朗的肩，“兄台，多谢！”
几日后，边关传来消息，吴夏武与西夏人首领李同生一起狩猎，一同吃酒，言谈举止间，简直亲如兄弟。消息传开，一时间震动朝堂！大宋与西夏人战战停停，向来没有双方主将友好的共同狩猎的先例，这是明显的与敌通好。
蔡京持表上奏，要求即刻召回吴夏武，并与其父吴硕以及吴夏贤一同交付有司问罪！中书侍郎沈全也同时上奏，事情未查实之前，不能草率定罪，毕竟涉及边关战事，朝廷应派大臣前往军中查实，待事实清楚，才能定罪。蔡京大怒道：“难道只有大宋人马降了西夏，才算事实清楚么？”
沈全不甘示弱，怒气冲冲道：“据我所知，吴将军还没有败的先例！”
朝中大臣的争执，作为皇帝的徽宗，很是无奈，正反都是自己的肱骨大臣，伤了谁也不好，干脆派一官员，看事实究竟如何？
这一日，吴夏贤从翰林院出来，正遇到蔡脩，蔡脩看了看吴夏贤，诡秘一笑道：“活得还算滋润，无下限，调查结果可是要出来了，你就不紧张？”
吴夏贤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笑道：“与敌将狩猎，与狩猎于敌，需要紧张么？”
“你！”蔡脩刚要发作，忽转念一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你的造化了，到时候我可要看一出满门被当作猎物的好戏，哈哈……”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吴夏贤回到家，父亲吴硕看到吴夏贤悠闲地喂着地上的几只鸽子，劈头就骂道：“你这个逆子，这个时候还玩物丧志，难道你想先害死我们全家么？！”
吴夏贤只是一笑，随手放飞一只鸽子，吴硕余怒未消，命家人将鸽子全部轰出！
此时的大宋边关，吴夏武的二万精锐宋军，正与三倍于己的西夏人马对峙。一年前，西夏人和契丹人联合夹攻大宋，宋军以付出惨重的代价，夺回了两个城池。如今西夏人不甘心，又和契丹人卷土重来。
“信上怎么说？”吴夏武站在沙盘前，沉声问参将道。
参将犹豫了一下。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吴夏武冷哼了一声。
参将笑了笑：“信上说，大宋人马虽处劣势，但西夏人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一面采用拖延战术，与西夏人交好，一面再分化瓦解；待契丹人不备，再派出大队人马截断契丹人的退路，由此，宋军必大胜！”
吴夏武微微点了点头，“还说什么了？”
参将顿了顿，“说，说将军的李代桃僵害惨了家人，问将军能不能再瞒天过海，以免家人受到牵连？”
吴夏武脸色一沉，叹了口气，道：“李代桃僵，有些人不免要蒙受不白之冤，另外，朝中怎么会有人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
“将军，是，是……”参将欲言又止。
“别说了，”吴夏武冷笑一声，“除了副将，还会有谁，看来他也是蔡党一员，如今蔡氏当政，朝廷里忠言难行，至于我等，也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尽忠报国，至于其他……”
参将眉头紧锁，“可是朝中议论将军与西夏李同生狩猎，说将军与西夏人暗通款曲，还说，还说将军谋反，将军不得不妨啊？！”
吴夏武轻轻摇了摇头，“防？如今朝野尽知，我又有通敌之嫌，又如何能防？”
其实吴夏武还是有所期待的，原因就在于兄弟吴夏贤的敏锐洞察力。既然兄弟吴夏贤能勘破战局，想必就想到了结果。上一次的西夏人与契丹人的暗中联合，就出自他的计谋，没有那次的谋略，大宋必会陷入被动。对于这一次的李代桃僵，自己的本意是让西夏人相信大宋的诚意，毕竟大宋主将身在西夏。另外，最重要的是，可以分化瓦解契丹与西夏的联盟，使其不攻自破，可惜，布局外发生的一切，还是难以预料。
……
大宋大观元年夏七月，河西边城外。
“今日狩猎，我看大宋的名将是有意让在下吧？”西夏将军李同生放声大笑，“是不是看我西夏出自蛮荒，将军有悲悯之心？”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身旁的吴夏武，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将军过谦了，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才有幸相见，将军神勇盖世，果然名不虚传！”旁边的西夏士兵都举刀剑欢呼，“将军神勇！将军神勇！将军神勇！”
李同生淡淡一抬手，制止了他们，不禁感叹道：“想我西夏立国以来，东征西讨，死伤无数勇士，才得以在群雄环视中立足，如今我西夏兵精将勇，粮帛充盈，正是拓展疆域的最好时机，有这样的时机，我们岂能错过！”
士兵们又是一阵欢呼，“将军神勇！西夏神勇！”
李同生放声大笑。
“你说呢？”李同生笑问道。
吴夏武笑笑，“恕在下直言，不仅我大宋子民，西夏百姓也是如此，战事一起，烽火硝烟连绵，生灵涂炭，家园尽毁，百姓苦不堪言，在下不解，难道只有征伐才是生存之道么？”
话语疏淡，却如同冷雨渗入人心。
李同生有些不悦，“可是之前宋军杀了我兵将无数，难道西夏将士，只能白白死去么？！”
吴夏武叹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大宋和西夏罢兵一年有余，百姓安居，市井繁缛。大宋与契丹有澶渊之盟，大宋与西夏为何不可？眼下正是时机，望将军斟酌！”
李同生“哼”的一声，“将军所来，只是因为议和么？”
吴夏武淡淡一笑，“难道不是么？”
“如果将军只是议和，将军可不可以令士卒退后三十里，不再与我西夏交战！”
这可是非分之举，退后三十里，意味着大宋将让出现有的城池，对于寸土必争的两国来说，无论哪个主将也做不到的。
吴夏武忽然想起来时看的飞鸽传书，上面说，如需退避三舍，可提议愿效苏武，放牧祁连山，不禁暗暗称是。吴夏武笑笑，“这样，在下愿效仿苏武，放牧祁连山，不再领兵与西夏交战如何？”
李同生看了看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是说要留在西夏？”吴夏武点了点头。李同生随即哈哈大笑，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歃血的酒碗碰在一起，清越的撞击，涤荡开边关的烽火冷月。
……
“有急报！”契丹首领萧默衍将那份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打开来，神色一变，向来高傲的目光，仿佛骤然被雨水打湿。左右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副将担忧地唤了一声：“将军？”
萧默衍僵硬地站着，良久，他缓缓转身背对着众人，突然以刀拄地，身形踉跄了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将军！”
无论怎样紧急的军情，这位已年过四旬，身经百战的将军从没有失态过。将领们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来，萧默衍面无表情地拨开他们，死死盯着报信的士兵：“消息确凿？”
“千真万确。”报信的士兵抹了一把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吴夏武已率大军截断了我们的退路，粮草也被他们截获……”
就在西夏李同生和吴夏武狩猎之际，本以为吴夏武身陷困境，无法回到宋国，不料，吴夏武却率军突袭，这绝对出乎萧默衍的所料，“你，你，你确定是吴夏武么？”萧默衍颤抖着。
“千真万确！”
二个千真万确，将契丹名将萧默衍困惑地击倒于地，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七月，吴夏武率领的宋军，取道甘州梅岭，出兵河西的大石城，将契丹人马包围。当吴夏武持枪勒马而立，身沐月光，像一座覆雪的山岳出现在契丹人面前时，萧默衍彻底绝望了，最终，萧默衍战死，剩余契丹人逃回燕山。
这一切的战事，只是发生在吴夏武与西夏将军李同生狩猎后的二日，待西夏人得到消息，吴夏武已率宋军回到灵武。西夏人和契丹人不解，吴夏武人还在祁连山，怎么他分身有术？
这之后，吴夏武率兵迂回，将西夏人马拦腰切断，与此同时，从祁连山北麓也出现一队吴夏武的人马，李同生震惊了，完全没有料到，吴夏武是神人么？！李同生无奈之下，放弃了西夏人占领的城池，与大宋议和，永不再战。
边关星月辉映，马蹄之下清风和鸣。
捷报由朝中派出的大臣带回，消息传出，一时间又震惊朝野。大赞吴夏武的用兵如神，没想到在西夏与李同生共同打猎的，竟是用与他长得很像的佐吏冒充，用了李代桃僵之计，骗过了西夏和契丹人，使得大宋获得了从所未有过的大胜。与此同时，那个佐吏虽被放置在了祁连山，很快也随大队人马杀回。
所谓兵不厌诈，不过如此！
那一日，吴夏贤悠然地拿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只见上面写道：“无下限！祁连山险恶丛生，亏你想得出来让我去那绝地，还好你让我在祁连山北麓与那大队人马相遇，从后面包抄西夏人，和你哥哥一起，不战而屈了西夏兵！可是你这该死的无下限，你知道在祁连山，他们让我吃了什么？牛粪！”
吴夏贤看完笑笑，将信件收好，喂了鸽子几只小虫，算是奖赏。这时蔡脩走过来，蔡脩冷笑道：“无下限，你这次可是躲过了一劫，不过，你哥哥又同党项人勾搭在一起，这可是言之凿凿，再怎么李代桃僵，你哥哥也狡辩不了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鸽子，“这就是证据！”
也是飞鸽传书！
白色的鸽子，刚出来黑暗的世界，猛见阳光，不明所以的咕咕叫着。
吴夏贤笑笑，“有鸽子在，又有你菜条相配，果然又是一顿美味！”
“你！”
“别急，”吴夏贤坏坏一笑，“据我所知，这位言之凿凿的副将，据说传书后，因诬告主将，已被下属放了鸽子，至于你得到的信么？狗屁而已！听好了，你这大头菜，身为大宋的臣子，我们有猎就要狩，否则就会被猎所伤，你说呢？”
吴夏贤说罢大笑。
end
辽阳 王宏涛
作者简介：王宏涛，辽阳县现代农业发展服务中心。热爱文学创作，现正在创世中文网和红袖添香连载小说，二个均为签约作品。本人热爱历史小说的创作，阅读广泛，创作激情无限。诗经等，大部分做到熟读在心、热爱老子、庄子思想，希望我的作品能够达到衍水文学的要求，也希望在衍水文学的海洋中，汲取营养，继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