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27）
于同小说：铃 铛（27）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三十九
今年春脖子长，这都过了二月二了，山上的雪才开始悄悄地融化，有的地方己露出斑驳的泥土的黑色。房子阳坡上面的茅草结着晶莹的冰花，从房檐上淌下后又结成了长长的冰溜。外面还是春寒入骨，高礼满头大汗地在门前来回走着，不时的回头看看窗户。直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传出，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铃铛的孩子出生了。并没有像娘生她时那么折腾，头晌时还在为凤春做个甲袄，中午时有点儿觉病儿，高礼又是担心又是兴奋。忙把铃铛扶到炕上，又去把大嫂二嫂和高智屋里的都喊来，不一会儿，老姑奶又把后趟街的老牛婆领了过来，剩下家里的女人们忙着烧开水。七爷心里也很高兴，又要添丁进口了，老三也终于要有后了。于是小心的把家谱和祖宗的挂像拿出来，悬挂在堂屋里，让老三过来给祖宗上香磕头，求祖宗保佑孩子大人平安无事。
未时刚过，孩子顺利出生，似乎早就料到，又是个男孩。铃铛仔细的端祥着孩子的脸，在他的小小的眉眼之间寻觅，企盼着模糊间或多或少有些心中想的那个人的影子，尽管她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当毫无意外的发现没有二小儿丝毫相像的地方时，铃铛多少还是有一点失落。但不管怎样，孩子的出生，必竟给铃铛麻木的生活带来些许的欣慰。
女人坐月子是整整一个月不能出屋的，英子也时常来陪着铃铛说会儿话，解解闷啥的。大丫和铃铛、英子俩人处的都很好，现在也是大姑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跟着凤杰乱跑了，也要学着做些针线，将来出了门子，横针不知竖线的，还不得让婆家笑话死！这天吃过了晚饭，大丫和英子又来陪铃铛聊天，顺便逗弄一下孩子。高礼精心的伺候，铃铛奶水也足，孩子长的白白胖胖，很是招人稀罕。名字是大爷儿高仁给起的，叫凤川。此时小凤川的小手正紧紧的抓住大丫的小手指，嘴里还伊呀着不知说些什么。大丫咯咯的直乐。对这个大院里新添的小弟弟格外的喜欢。大丫娘悄悄地推门进来，看看孩子没睡，正在和大丫玩的不亦乐乎。对铃铛说道:“三嫂，这孩子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出息，赶明儿准是个棒小伙子，呵呵！”铃铛莞尔一笑，道:“他四婶，快坐这儿，这么大点儿，能看出啥来？能不能出息人，就看他的命了！”大丫娘又道:“正好！刚吃完饭那功夫，家里来个算卦的，说是路过的，要在咱家借个宿儿，老爷子说让孩子们一会儿都过去算算。”
铃铛没有吱声，提到了算卦的，铃铛就想起了娘，小时因为给自己算卦，娘拿着苕帚疙瘩追着那个人打。可不幸的是那人所说，日后竟多都应验了，她可是记得那人说的:克父母，克夫，克子。想到这，就把凤川的小手从大丫的手指上拿下来，放到包裹的小棉被里，紧紧的抱在怀里。道:“凤川还小，就不算了，说的好还行，说的不好，不管灵不灵还都挺招人隔应的，往后儿再说吧！”大丫娘看铃铛脸色有些苍白，也没多想，就说道:“可也是！就往后找人再算吧！”然后又看向英子，“英子你不去算算吗？也看看一年的时气！”英子摇一摇头，“我不信！再说了，算出来了又能咋的？命里注定的事，谁还能帮着改了？四婶儿，你去算吧，我陪三婶唠会儿嗑儿。”
看着大丫娘领着大丫出了门，铃铛和英子，这两个抢来的女人互相望了一眼，谁也没再言语，都低下了头，想着各自的心事。
堂屋里，七爷坐在左首，端着烟袋锅儿，一缕缕烟雾在口鼻之间出来进去。七爷神色凝重，聆听着算卦的老头儿给凤杰细数着命里的旺相休囚。老头坐在右边椅子上，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稀疏的胡须向上微微翘着。凤杰瞪着一双大眼站在旁边仔细听着。老人的口中正念念有词，右手拇指尖在其余指节间上下比划着，“比劫如林，兄弟成群。父母临月柱值长生帝旺，兄弟必多。乾造日下坐财，主小哥你妻贤内助，得妻而发财。虽财犯桃花，但却是墙内桃花，主小兄弟他日必夫唱妇随，琴瑟相得。食神独透为用，有子有寿。且八字含财，衣食不缺。虽杀刃休囚，无官无禄，但子孙旺相，一世平安。小兄弟，你命好啊，百里无一。恭喜恭喜！”七爷凝重的脸色有些放松，带了些笑意，虽然没听太明白，但也知道凤杰好命！这就行了。凤杰也听得喜笑颜开，冲着凤泉、凤春他们挤眉弄眼，甚是得意！
接着另几个孩子也都陆续报上生日时辰，老先生也逐个给排出八字，推出大运小运，对照流年太岁，各种生克制化。不得不说老人家的子平之术，早已烂熟于胸。几个孩子的命倒也平常，虽无大富大贵，也没什么大灾大难。七爷犹豫了片刻，又报上了一个人的生日时辰。老先生又手指抖动了半天，默然不语。七爷小心的问道:“咋样？这个命好不？”算卦的老人微微张开紧抿着的嘴，问道:“老东家，请问您报的这个生辰，是男是女？”
“噢！是男的，男的！”
“若是女命倒也罢了，可要是男人嘛……此子命中月印生日元财气，乃黄榜招贤，文章显著，定登科甲，并且印逢华盖，理应尊居翰林。但是此子行官太过杀运，非是吉兆。癸未年太岁相克，若是平安度过，定是前途无量。”老先生说完便闭上双目，手捻胡须，不再言语了。七爷的心又提了起来，“那……可有啥破的法儿？”老头睁开双眼，摇了下头，道:“多行善事，当可改命。”七爷似懂非懂，“噢！那个？是啊……”屋里围着一圈的人，也都不再言语。大家都知道，七爷报的是凤翎的时辰。也都知道凤翎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
这时，老四高智屋里的拉着大丫进了屋，并没有听到老头儿给自己最娇傲的儿子算命。嚷嚷道:“都算完了吧！老爷子，请你给我闺女算算……”边说着，边把大丫拽到了跟前儿。老头依旧不苟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女命随夫，就不看八字了，摇一卦看看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口袋，从里面摸出三枚铜钱，长久的摩挲，上面形成一层锃亮的包浆。中间“乾隆通宝”的字样清析可见。老头让大丫把三枚铜钱握在手里，又掷在桌上，如此反复六次，得一天风姤卦。老人沉吟半刻，看向七爷，道:“老东家，可好直说？”七爷忙把口中的烟吐出，道:“没事，看出啥说啥！”老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大丫娘，说道:“这丫头秉性善良敦厚，可惜生不逢时，日后恐怕是喝五个井水的命！”
众人面面相怯，有的担心，有的不相信，有的未置可否。老人再次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四十
家里的规矩是重男轻女，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哪一个不都是血脉相连？自从上回给家里孩子们算了命后，七爷心里也犯了寻思，宁可信有，不可信无。一会儿惦记凤翎，一会儿担心大丫，哎！孙男弟女多一个，就操一份心。都说清明难得晴，谷雨难得雨，今年清明连续晴了好几天。太阳光越来越暖和，天瓦蓝瓦蓝的。水塘里流着的水也有些融融漾漾的，塘边上的杨柳早就露出了芽苞，远远望去，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青色。七爷坐在柴禾垛边上，屁股下垫了小马扎，身旁放着几绺捋的整齐的谷草。嘴里叼着烟袋，也没耽误手里的活儿。天儿越来越暖和了，家里的母鸡也都快开张下蛋了，趁闲儿拧几个鸡轱辘放到鸡架上头儿，省着小鸡丢蛋。
老四高智来到柴禾栏子外，看他爹正忙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栅栏门。来到七爷身前儿蹲了下来，“爹，跟你说个事……”七爷看了他一眼，腾出一只手把烟袋从嘴里拿下来，道:“啥事？”高智嘿嘿的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西头儿老辛婆子夜个看着大丫娘了，说要给大丫保个媒。回来跟我念叨，我寻思这事得您拿主意，这不找您合计合计！”七爷愣了一下，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哎！闺女到多暂都是人家的，早晚的事！大丫也十六了，有相当的，该定就定吧！老辛婆子常年保媒拉纤的，跟她说，可得给找个好人家。”高智应道:“那可不咋的！老辛婆子说了，她跟榆树屯老张家是亲戚，老张家掌柜的先头儿死的媳妇儿是老辛婆子的六姑。她六姑连生了四个丫头，后来起天花死了，张掌柜的后来又续的弦，哪成想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这张掌柜的虽说家有良田百垧，可后继无人，不知有多犯愁呢，这一下子添了个大儿子，都乐坏了。这一晃儿今年也十七了。就凭那人家，比咱家业还大呢，找媳妇儿还不得扒拉着挑。”
七爷一听这话顿时就把脸沉了下来，“比咱家业大咋了？咱去高攀他了？过日子，长着呢！只要咱正经过日子，能吃辛苦，都走正道，就不怕赶不上他老张家！就凭咱家现在的日子，聘闺女就不扒拉着挑了？你去跟老辛婆子说，他老张家想要娶我老高家闺女，让他们老两口子亲自领着儿子来相看，完了再看咱家满不满意！你就这么去说，不干拉倒！”高智知道他爹的脾气，没敢多言语，应了一声匆忙走了。
榆树屯老张家，在呼兰以北都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家资甚巨，富甲一方。掌柜的张贵财，膝下独子张继业。因为是老来得子，能有人传宗接代，继承家业了，所以取名继业，打小儿就将他视为掌上明珠一样。虽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是这个孩子天性柔弱，性格温和。掌柜的一听老辛婆子的一番话，满口答应。媳妇儿娶回家就是老张家人了，这功夫低气点儿算个啥？再说这娶媳妇儿可得长好眼神儿，日子过的好赖全靠老娘们呢，一辈沒好妻，三辈没好子。达户井老高家，虽然和咱家比差了些，可也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呀！
嘴上说的硬，可当张贵财和老伴儿带着儿子进了老高家大院。七爷还是给了应有的礼数。让几个儿子到大门外迎接，又让女人们准备了饭菜。老辛婆子一手托两家，且两家都是大户人家，也不敢相互隐瞒，虽说是插科打诨的，可也都有啥说啥，两家人唠的一团和气。大丫红着脸出来给客人装了烟就急忙出去了。张掌柜的两口子对大丫的模样、举止、说话都挺满意。自打几个人进院，七爷就暗暗关注这个张继业，虽然身板单细些，但长相中正，言语得体。七爷也觉得满意，心中暗道:“给孩子找个这样的人家儿，还能命不好？咋就是喝五个井水的命呢？”
没过几天，老辛婆子来回跑了几趟，两家都表了态，都对这门亲事挺满意的。就约定上秋后相亲，把头茬礼过了，再定日子成亲。大丫娘更是乐的合不上嘴，儿子本就在家里是高草儿，现在闺女又找了个上等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回头想想自个儿这辈子，小时是受了些苦，可自打找了婆家，男人体帖，知疼知热。儿女双全，又都眼瞅着一天儿比一天儿好，哎！一个女人家儿，还求个啥？
大丫对自己这突然降临的姻缘一片懵懂，有些紧张，还有一点期待。说话不再大喊大叫直来直去，行事也不像原来风一阵，雨一阵的。必竟要嫁为人妇了，要有个大户人家闺女的样！这些日子，娘就是这样叮嘱的。可是如何从姑娘转换成媳妇儿，大丫还是有些迷糊。坐在铃铛屋里，看着纳鞋底的英子，又看看打着袼褙的铃铛。想问些什么，又怕让人笑话。英子偷瞧了她一眼，看她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咋的？要去当少奶奶了，还没准备好啊？”大丫脸一红，“四嫂！你还笑话我！”英子又道:“现在心里啥感觉？”大丫更迷糊了，“感觉？啥感觉？没有啊……”铃铛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望向窗外，悠悠的说道:“当女人，要是一辈子没感觉，也挺好的，最起码心里不会太苦！”英子眼圈有些微红了。
大丫更糊涂了！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