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读 || 刘新中:陈忠实的一堂文学大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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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的一堂文学大课
——铜川文事之一
刘新中
这一堂课,不是在教室里,也不是在讲坛上。
1994年,铜川城市建设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沮河引水工程完工。众多作家用笔从不同的角度完成了一部报告文学,书完稿了,需要一个有分量的序言,以匹配这个有分量的工程。彼时,陈忠实先生的扛鼎力作《白鹿原》横空出世不久,又刚刚在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主席。属于陕西省文学界最有分量之人,大家一致觉得,应该邀请陈忠实先生来写。
在此之前,1991年,铜川召开文学作品讨论会,路遥、李若冰、商子雍、李星、和谷、田奇、李沙铃、王世雄、朱文杰等尽数到会,本来,邀请名单上有陈忠实,但那几天,他有事无法出席。这次,陈忠实先生答应了,不仅要写序言,还同意出任这本书的名誉主编,用他的话说,不能对不住铜川人的热情。
不久,陈忠实来到了铜川。
1994年的铜川之行,陈忠实先生用自己的言行,结结实实的为铜川的作家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文学大课。
沮河引水工程,有现成的资料,报告文学也是现成的,如果图省事,陈忠实先生完全可以信笔涂抹,相信,凭先生的文学素养,一定会是一篇很不错的序言。但是,陈忠实先生却未轻易动手,他来了,不仅沿着沮河引水的路线,认认真真走了一遭,实地感受了一番;还到了铜川的陈炉,在瓷片铺就的小径里徜徉,看瓷镇的窑烟在落日里摇曳;在耀州窑遗址保护厅,凝神聆听讲解员的介绍,用手抚摸早已冷却的窑炉上的残砖;他还到了耀县塬上,看渭北旱塬上的水窖和涝池,和百里之外他的家乡白鹿原上的农民生存方式做一番比较。
不是旅游观光,下笔之前,陈忠实先生需要了解铜川的文化,需要了解一河清水对于这座城市的意义。一个大作家,对应一篇小序言,他倾注的是对文学的尊重,对生活的尊重。
文坛陋习,沿袭已久,当时,许多人的序言,就是凭借一点介绍材料完成的。更有出格者,别人写好,自己署名就行了。
风尘仆仆中,有一个重头戏,陈忠实先生专门抽了一个上午,和铜川的作家见了一个面,当时,我们把地点选择在了铜川北关的重兴公园。重兴公园在铜川重兴寺的旧址上修建,紧邻著名的姜女祠。绿树从中,浓浓的文化氛围里,围绕着先生的《白鹿原》以及文学种种,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并就一些问题,请教了先生。
陈忠实先生开言,首先,他喜欢这种沙龙式的文学漫谈,不拘束,可以畅所欲言。那一天,讨论的话题都很大,但陈忠实先生化繁为简,化重为轻,准确而精炼回答了许多问题。《白鹿原》当时还未获矛盾文学奖,文坛上还有争论,陈忠实先生以为,这种争论是有益的,作品的孰是孰非,要让时间证明;争论可以促进人们对文学的思考;对于他著名的那句话“文学依然神圣”,他认为所谓神圣,即作家对于文学,必须倾注全部精神,文学就是一种沟通,沟通古今,沟通中外;你的作品,能够和读者沟通,给予人们以启迪,做到这点,你的作品就完成了使命,对作家本人来讲就是一种神圣。对于文学和政治的关系,他认为文学肯定离不开政治,谁也不能生活在没有政治色彩的环境中。文学是人学,那么,反映人生的文学,也必然带有政治色彩。既就有浓厚乌托邦意味的《桃花源记》,也是一种政治,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战乱世态的不满,对一种生存理想的追求。
没有说教,没有居高临下,就是普普通通的交流,但点点滴滴,确已渗入大家的心头。
机会难得,那天,阳光从窗外的树丛中射过来,斑斑驳驳,陈忠实先生摸出雪茄烟,我主持会,就坐在他旁边,他向我让烟,我摆摆手,不会,陈忠实先生笑笑,还调侃了一句:搞文学的还有不抽烟的。
若干年后,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在西安壅村饭店举行“山花奖”评奖,我和陕西省艺术馆的民间文化专家陈山桥都是评委,会议结束那天,我和陈山桥回单位,刚走到作家协会门口,适逢陈忠实先生从里面出来。陈山桥灞桥人,哥哥和陈忠实是中学同学,十分熟悉,一见面我们就聊了起来。说了一会话,陈忠实先生摸出烟来,刚要让,猛然想起往事,笑了起来:还是不抽烟。
掏烟的一瞬,我突然发现,先生身上穿的那件黑呢子大衣。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件,不由心里一动。
和铜川作家沙龙式的漫谈计划一上午,12时结束。结果,说到一点多。本来,在饭馆定了一个包间,由于我们按点未到,饭馆出让给了别人,待我们赶去时,大厅的散座也没有了。无奈,我们只好另寻饭馆,在大街上走着时,看我们不高兴,有愧疚的意思,陈忠实先生一再劝慰我们:没事,没事,咱就是普通人嘛。
另寻的一家饭馆条件差,也没有包间,我们觉得有点对不住陈忠实先生,先生却很高兴,一片乱哄哄中,他连连说:这就好,热闹,咱就是吃个饭嘛。
没有架子,那一种坦然,诚挚、朴实,绝不是装出来的。
所幸,我们那天准备的是先生爱喝的“西凤酒”,先生开怀畅饮。那时,先生52岁,正是年富力强、精神矍铄之年。酒桌上,先生又一次重复旧话:铜川人实在、厚道。
这句话源于1980年,那一年,陈忠实先生应邀到铜川讲课,铜川是煤矿城市,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他接触了些作者,感觉到铜川人性格既有工业文化的豪爽大气,又有传统农业文化的认真勤快,不虚不妄,朴素实在,由衷而发。特别是临别之际,送行的朱文杰怕他路上饿了渴了,专门为他买了一包麻饼,一瓶“格瓦斯”饮料,硬塞到车上去。
这一次,他在铜川接触的人更多,他认为,铜川人的扎实厚道体现在很团结,创作不搞花架子,忠实生活,一是一,二是二;不像有些地方,整天闹矛盾,人人都是鲁迅、巴金,谁也不服谁。像不久前召开的陕西省作家协会代表大会,许多人跑来跑去找关系,寻情钻眼,当代表,当理事,相互攻击。铜川人没有这毛病。
最后,先生总结:做人嘛,就应当这样。作文者先做人,这道理永远不过时。
表扬铜川,其实,先生身上体现出来的一些闪光的东西,何尝不是这样。
1994年陈忠实的铜川之行距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先生也已经去世两年,但如何作文,如何做人,那一堂生动的文学大课,依旧在心。
作者简介:刘新中,生于1954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作家班,陕西省艺术馆研究馆员。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在《诗刊》《星星》《光明日报》《散文》《文学家》《中国诗学通讯》《秋水》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诗作1000余首,小说散文、评论、报告文学二百余篇。出版著作十二部。作品被收入《陕西诗人四十家》,《世界华人诗萃——悉尼世界诗人大会作品专号》,《陕西二十二诗人作品展》等二十余种选本(刊)。先后获文化部、中央电视台、《光明日报》等颁发的二十余项创作奖励。
曾参与组建铜川市作家协会并长期担任铜川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主编《铜川文艺》;创建铜川文学创作基地;编辑(主编)西部风情文库、铜川文艺创作丛书等80余种;辅导培养业余作者多人。2000年获陕西省第二届“德艺双馨”优秀文艺工作者称号;2001年铜川作家协会第三届会员代表大会特授“铜川文学特别贡献奖”。
诵读:周小良,陕西富平作协会员;长安作协、陕西散文学会、青年文学协会、长安朗诵协会会员;文稿及音频散见公司内刊及其它外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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