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黄欢冬/干妈的蘑菇汤 / 开普饭

干妈的蘑菇汤

作者：黄欢冬

一股野蘑菇干的气味吹进屋来，小儿子丛山提着一大兜的野蘑菇进门:“妈！您常念的野蘑菇干，给您买了三斤，吃了还想吃，告诉我，再给您买。”儿子看我的眼神，好像是让您吃个够，省得年年叨念野蘑菇。

其实，谁都不知道我对野蘑菇这样叨念，是常常想念我的干妈。小时候，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我就有个干爸，但怎么来了干爸呢？后来，我的接生婆告诉我，是我妈生我前夭折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生我时恰巧有个叫吴嘉章油漆师傅从我家门口经过。她走出去拦住他问:“嘉章你今天高不高兴啊？”“高兴！”又问:“欢不欢喜啊？”“当然欢喜啦！”接生婆又说道:“那你快进来，恭喜你做了干爸！”请他进来吃碗荷包蛋就成了我干爸，大概是傍他的福我活下来了吧。

曾记得满三岁那天，好像来了几个客人，是干爸干哥他们，吃完中午饭，干爸便去做生意。干哥哥带着我到浏阳，社港，花桥的吴家圳上干爸家，第一次见到干妈，哇！她好漂亮啊，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一头乌黑的短发，圆圆的脸上满是和蔼可亲，说话时露出整齐的牙齿又白又亮，声音温柔悦耳，穿着一套黑色父母装，一看就是个有修养的女人。

第二天，干妈牵着我去商店扯布，干妈用温柔的声音问；“妹妹喜欢哪种花布？”我摇摇头，不知怎么回答，因为我从来没有穿过花衣，干妈带着凝思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扯了一块黑底红菊花的布回来了。

不记得在干妈家住了多久，新衣服做成了，干妈给我穿上了那红菊花衣，温柔问道:“好看吗？”我满心喜悦地点点头说:“好看！”穿上红菊花衣，我跑到镜前踮起脚尖，前照照，转过去后照照，开心地跑到干妈前，拉下她的手歪着头亲了一下。

从那以后，我经常住在干妈家。寒冷的冬天，干妈的烤火炉周围，每天都挤满了男男女女喝茶聊天的人，我不懂他们聊的什么，只知道都是开开心心的面带笑容，到要煮饭的时候，她们起身走时都说:“多谢，多谢。”干妈也是一句老话:“好走，明天再来。”他们走后，我们吃了饭，干妈带我玩一会儿，给我洗了澡脚一起睡觉。

记得有一天夜里，我被干妈移动时弄醒来了，才发现自己的脚放在干妈的脸上，干妈没有发脾气，抱着我拍拍背说道:“乖乖，睡觉觉，干妈疼你，乖乖。”这样我在干妈怀里睡得舒适和安心，经常做着开心快乐的美梦。

时间一晃几年，我读小学了，星期六那天，我加入了少先队，并参加了学校跳舞的组织，一放学我脸上的化妆也没洗干净，跳舞的小花裙也没脱，红领巾戴在脖子上也没取下来，便去了干妈家，让干妈看看我鲜艳的红领巾，想让她也高兴高兴，到了干妈家，她一见到我高兴地笑了，跑过来抱着我亲吻了我一下。

吃饭我挑食，干妈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多吃点，让我长高大点。

一次，干妈用陶罐放入腊肉、野蘑菇干，在烤火炉内煨着，我们一起边烤火，边喝茶看着陶罐慢慢冒热气，一丝丝腊肉蘑菇的甘甜香味冒出来，闻到那股甘甜的美味只想快点熟，快点熟，陶罐内慢慢的冒出泡泡，慢慢的沸腾发出咕噜、咕噜声，腊肉蘑菇香味越来越浓，喉咙口也禁不住咕噜、咕噜地响起来，看着干妈用勺子舀了点汤，尝味的“啧啧”声，不由口水都流了出来，那餐我吃得又饱又香。

又到星期六了，放下书包就想着快点去干妈家，征得妈妈同意后，我急忙吃了饭，高兴地一路连蹦带跳，不过三小时就到了。

刚进干妈家门，叫了一声干妈，就直奔有甘甜蘑菇香味飘来的火炉边去，那陶罐内飘出一股诱人流口水的蘑菇汤。干妈也知道我要来，早早煨好了蘑菇汤在那里，我和干妈俩边闻着香味，干妈边问我的读书情况。

一天，干妈带着我去采野蘑菇，干妈牵着我走呀走，走了好久才到山上，野蘑菇稀少，只能在每年近梅雨季节，或晚秋的时候才有，它比人工养殖的蘑菇香甜可口，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干妈告诉我怎么辨别食用菌和不能吃的毒蘑菇头。她滔滔不绝地说:“茶树菇，松树菇，丝茅菇最好吃，有好多菇不能吃，河树菇，牛屎菇，蛇菇，有红的，绿色等这些菇是不能吃咯，特别是河树菇吃了会中毒死人哟。”我两目茫然地:“嗯”。不远处长了一朵又大又高的棕色蘑菇，我高兴摘了来:“干妈，你看我摘了朵大的”。随着我的叫声干妈看过来:“唉哟！妹子这是不能吃的。”她三步并二脚奔过来，用她自己的衣服擦干净我的手又说:“记住啊，有毒的。”过午了，太阳偏西了，我和干妈才采了一竹篮蘑菇。回来后干妈轻柔地把野蘑菇择去泥砂和杂质，用开水泡洗干净后又轻轻把篾筛子晾好，放在太阳下晒干，看着干妈一忽儿这，一忽儿那，特别是端篾筛子放在干净的高处去晒时的动作，那是《红色娘子军》内的舞姿（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亲人尝一尝，一颗枣儿一颗心，哎唉哟，心心，一枣儿一颗心，心心向着共产党）的美好镜头啊！看得我在原地跟着她打转。几经翻晒，干蘑菇显得好少了，是多不容易的野蘑菇干啊！

初中时，假日快到了，是我开心的时候来了；星期三我想着又可去干妈家，我高兴的一股劲儿向同学们炫耀我的干爸家，我的干妈煨的腊肉蘑菇汤好香好香，好好吃，听得同学吞口水，当时燕飞（近来成了著名作家的李燕辉）、个华、丹青、泗英、欣然和几个女同学约好一同去干妈家，星期六下午我们几个女同学一起来到了干妈家，干妈和干嫂热热情情，给我们做了一桌好丰盛的菜，我们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大家拿了桃子、李子、梨回来，到学校同学们一个劲地说在我干妈家玩得如何如何开心，又说吃什么什么，还有陶罐煨腊肉蘑菇汤好香、好香、好好吃……

读高中了，我只能在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才能去干妈家。每逢节日干妈也会早早煨上野蘑菇汤，站在外面等着我的到来，一进门干妈递上茶给我便问:“现在成绩还好吗？”“嗯！还算可以，这次本届作文大赛得了第三名，奖了本子和笔，还有五十元钱。”干妈听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该回家上学了，干妈提一包野蘑菇干，边送我，边交代我要好好读书，要送到很远很远她才会转回去，等她转回去时，我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直至完全消失，这时候我手里提着蘑菇干，眼泪掉了下来，心里有说不出的留恋。

岁月如梭，我成大人了。那一年，我和丈夫去看干妈，干妈的脸，被皱纹布了，腰也弯了，头上有了白发，手也显得枯槁了，我的心也酸了。那天晚上我与干妈一起睡，我依偎着干妈慢慢聊，从读书，谈恋爱，到家庭，她教我要孝敬公公婆婆，要勤俭建家，一直聊到天快亮了，还有聊不完的话。

第二天我们要回家了，干妈又给我一包爱吃的蘑菇干，并牵着我的手，送了好远好远，嘱咐我要好好保护身体……我握着干妈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突然有一天，消息传来干妈病了，我急忙赶到干妈家，进门一看干妈躺在病床上，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干妈得的是肺癌，我坐在干妈的床边问:“干妈你想吃什么东西吗？”她还在关心着我:“我不想吃什么，你坐远点，怕传染。”看着干妈蜡黄的脸，摸着她枯瘦的手，我含着眼泪摇摇头，心如刀绞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干妈看我的眼神还是那么慈详，那么安康……

从此，干妈永远住在我的心房里，还有那永远飘香的腊肉蘑菇汤。

二O一四年我飞去上海，又想起了干妈的蘑菇汤，都说上海的吃食方面特别好，便在城隍庙附近饭店吃了碗蘑菇汤，唉！心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干妈的蘑菇汤那种味道，每每我想起干妈的时候，我就会炖蘑菇汤，然后，我只有一次次失落感，阵阵袭来。

到现在，我炖了无数次的蘑菇汤，总感觉没有干妈做的那种蘑菇汤好。蘑菇汤啊蘑菇汤，我念念不忘的干妈蘑菇汤，怎么也没有了干妈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