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人家

遐迩  文

在华家井,若是暮春,走过拉煤娃家的地,一定会吃一惊:那些麦苗,绿得几乎要挤出墨汁来,有一种腾腾上升的长势来。老易看着,忍不住叹一口气:人家是养殖户,有的是肥料,不伤苗,年年上,土头年年厚;我们只有化肥……也是,拉煤娃的爸妈生他的时候是在去拉煤的半道上,所以起了这么有矿的名字,拉煤娃也是争气,这养的大猪小猪 ,也简直就是活着的矿。

拉煤娃养惯猪了,把麦田也圈起来了。靠墙又种了一圈儿葵花,一个一个脸盘子从墙头上伸出去,打探外面的消息。

拉煤娃的猪圈在葵花地背后。不但有庄廓,还有猪舍,地面是有点斜坡的水泥地,便于冲洗,猪的大小便,就源源不断流到房背后,和了土,然后一车一车拉到地里。

养猪人家的墙总是很高,猪舍靠人住的院墙中间,总有一个小门。拉煤娃把自己的庄廓和猪场中间隔了麦地。又忍不住在猪舍旁盖了个小房子,那是他的行宫:冬天晚上来生火,春天操心配种,生小猪的时候担心难产或者被压死,骟完的猪又得操心多走几圈。有时候,和几个联手喝完酒,回到家胡乱应付一下惠英,就喝着秦腔乱弹回到这里。早上的时候,他早就在猪舍门口煨起一堆火打寒气。

拉煤娃伺候过猪月子没几天,就见猪的身子拔个儿地长条子,不几天就要骟了,找匠人的回数多了,他自己也成了匠人。那一天猪叫得半个村子响,他抽根烟,笑着看,猪们去了势,也怕了他,不上一个星期,他给什么猪吃什么。

当然拉煤娃不可能不研究饲料。正大的饲料是猪的肯德基,但天天吃造价实在高,放进去一些另外的佐料,他琢磨来琢磨去,就把花椒的黑籽从产地廉价收购进来,加到包谷里面磨成粉。每天他看着他的那些背上写了不同编号的猪,甩着拧成圈儿的尾巴,争先恐后地吃,就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巴,像自己吃了花椒放重的菜一样。猪儿们倒是娇贵,住的地方虽然很是狭小,却是两层顶,外面一层是玻璃的,温室一样。吃过食,喝过水,猪们扭着屁股,在原地转圈圈,或者把粉红的嘴放在墙角的基石或者水泥上蹭一蹭,蹭得舒服了,连半个身子都要蹭,德华就骂一声:“这狗日的”,就跑着去看宝贝猪娃了。

拉煤娃伺候猪娃,比当年伺候老婆作月子周到。猪舍里不但生了炉子,一天三遍地打扫,隔三差五还拿消毒水洒一遍。小猪娃还没落地,拉煤娃看着发情的猪,“嘿嘿”笑几声,就把一针管子特殊东西注射到母猪的特殊部位。村上人笑话他:“猪伺候你一辈子你总让猪爽一回吧?你这杂怂,这猪生生死死你全包。”拉煤娃笑着说:“这是优质种猪的,我花高价买的,——这个——更爽”一群人哈哈大笑。小猪娃一落地,赶紧给最小的几个穿上特制小背心——一块布剪个洞套在猪娃身上,在肚皮下有个暗扣扣上,等过七八天就去掉。拿一瓶奶——从超市买来的过期奶粉,给拱不到大猪跟前的加个餐。母猪生的次数多了,奶头和嘴巴一样长,常常把自己数不过来的某个猪娃踩了,压了,或者直接拱到边上,这时候拉煤娃就圣母一样边敲打母猪边骂,有时候直接把一两个猪娃抱走,他自己给喂奶,这样三四天左右,猪娃才敢让母猪带。

别看拉煤娃对猪娃万千宠爱。从猪圈走到最前面的一块平地上时,他就又变了角色,立刻成了屠夫。快出栏的猪都养在考近平地的几个猪圈里,除了活称卖出的,每个月,总要有几头宰杀零卖,大约能多挣四五百块钱。猪被卡在特制的架子上,他媳妇把用特制的环形铁丝把猪头吊起来,他瞅准部位,一刀下去,猪血像一道红色的刀锋,射出来,射到地上,他们把和了血的土挖起来,培到果树根下;有时候也接好了卖。德华杀猪的时候,就像他砍菜花或者刨包谷,猪长而烈的嚎叫声简直是生意的冲锋号,左邻右舍的人就来了,在德华把猪放在大锅里用滚烫的水烫猪毛猪鬃的时候就说:“这个前肩是我的”或者“我要两边的排骨”或者有电话打进来说:“有没有完整的一套下水,送过来。”偶尔杀完猪还剩一点肉,就在村上的微信群里一发,过不上半小时,就有人骑着摩托车来买猪肉了。

收拾完猪肉,吃过饭,拉煤娃就又开始盘算他的地了:那些肥猪整天屁滚尿流,肥水流到自家田,催得洋芋花开赛牡丹,玫瑰一个早上就绽出红头,冰豆串子似杨柳,到秋天,玉米杆子赶紧怀个孕,娃娃菜也鼓鼓囊囊,他得赶紧 把合适的猪出栏,才不耽误他从动物跑到植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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