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序言4(第四段)

第四段:

根据段落大意,可以将该段分为三部分。

第四段第一部分:

At first the rule of Metaphysic, under the dominion of the dogmatists, was despotic. But as the laws still bore the traces of an old barbarism, intestine wars and complete anarchy broke out, and the sceptics, a kind of nomads, despising all settled culture of the land, broke up from time to time all civil society. Fortunately their number was small, and they could not prevent the old settlers from returning to cultivate the ground afresh, though without any fixed plan or agreement.

【蓝公武译本】玄学之政权,初则在独断论者统治之下而为专制的。但因其立法仍留有古代蛮野之痕迹,故其帝国渐由内乱而陷入完全无政府之状态;而游牧种族之怀疑泒,则厌弃一切安定生活,时时破坏一切社会组织。所幸此类人数不多,不能阻抑玄学之时时重建——虽无齐一及一贯之计划。

【牟宗三译本】她的政府,在独断主义底管理之下,其初原是专制的。但是因为立法仍带有古代野蛮之痕迹,是故她的帝国经由内战渐渐崩解而为无政府之状态;而怀疑论者,一种游牧民[流浪人],憎恶一切定居的生活方式者,则时时打散了一切城市的[文明的]社会。幸而他们为数甚少,而且他们亦不能阻止城市社会之被重建,虽然其被重建并不是依据划一的与自身一致的计划而被重建。

【韦卓民译本】形而上学女王的政权,在独断论者的统治下,起初乃是专横的。但是由于那时的立法还带有古代野蛮的残余,她的帝国就因内战的频仍,而逐渐变为完全无政府的状态;而怀疑主义者们,这种游牧民族,由貌视一切生活的安定,就不是把所有的文明社会破坏掉。幸亏这种人为数不多,不能妨碍社会的一再重建,虽然重建的计划不是一律前后一致的。

【李秋零译本】最初,形而上学的统治在独断论者的管辖下是专制的。然而,由于立法还带有古代野蛮的痕迹,所以它就由于内战而逐渐地蜕化成完全的无政府状态,而怀疑论者,即一种游牧民,憎恶地面的一切常设建筑,便时时来拆毁市民的联合。但幸好他们人数不多,所以他们不能阻止独断论者一再试图又重新建立这种联合,尽管这种重建并不是按照在他们中间意见一致的计划。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本】最初,形而上学的统治在独断论者的管辖下是专制的。不过,由于这种立法还带有古代野蛮的痕迹,所以它就因为内战而一步步沦为了完全的无政府状态,而怀疑论者类似于游牧民族,他们憎恶一切地面的建筑,便时时来拆散市民的联盟。但幸好他们只是少数人,所以他们不能阻止独断论者一再地试图把这种联盟重新建立起来,哪怕并不根据任何在他们中一致同意的计划。

【邓晓芒句读本】

康德一开始就引入了政治和法律的用语,这也是康德行文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一有机会他就会用政治学的术语来比方。哲学上的“独断论”相当于政治上的“专制主义”,它不由分说,也不说明理由,而是以既定的意见和信念作为不言而喻的前提。在形而上学的王国里,长期以来都是独断论者占统治地位,但由于这种专制统治必然要引起内部的分裂和外部的抗议,所以在近代它的地位就遭到了不可避免的动摇。

古代野蛮的痕迹”,指传统的非批判的粗糙信念;“内战”指独断论的内部分裂,如经验论和唯理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分裂,其实各方面都是独断的,都想实现自己的霸权。这就导致了“完全的无政府状态”,没有一个公正的法庭来对各方的主张进行裁决,从而使都在打一场毫无结果的消耗战。但尽管如此,这些独断论者毕竟在对真理的信念上还是一致的,所以尽管处于“无政府状态”中,却还是出于共同的利益而建立起来某种“市民的联盟”,以便各人经营自己的小地盘,井水不犯河水。但怀疑论者对于这种联盟则是一种更大的威胁,他们“类似于游牧民族”,扫荡一切地面建筑,解构一切固有的联系,如休谟(Hume)的怀疑论就是无论经验论还是唯理论都不能接受的,它使一切认识论的形而上学探讨都失去了意义。

真正像休谟一样主张彻底怀疑论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一般人认为他们只是走极端而已,并不认真对待他们提出的挑战。当时盛行的所谓“健全知性”的观点就是大多数哲学家所依赖的一种权宜之计,他们借此很简单地把休谟式的怀疑主义扫到一旁,认为这是一种知性的病态。但是“健全知性”本身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究竟怎样才算健全,健全知性应该包括哪些要素,人们并没有很明确的规定,所以通常人们只是利用这一概念的模糊性而建立起一种认识论上的“新的联盟”,也就是“可知论”的联盟来共同对付休谟的不可知论。但其实在他们中并没有什么“一致同意的计划”,同样是主张健全知性,经验派的健全知性却大不相同,他们的共同之处仅仅在于不走极端,以及为了捍卫科学的尊严而共同抵御怀疑论的进攻。

第四段第二部分:

Not long ago one might have thought, indeed, that all these quarrels were to have been settled and the legitimacy of her claims decided once for all through a certain physiology of the human understanding, the work of the celebrated Locke. But, though the descent of that royal pretender, traced back as it had been to the lowest mob of common experience, ought to have rendered her claims very suspicious, yet, as that genealogy turned out to be in reality a false invention, the old queen (Metaphysic) continued to maintain her claims, everything fell back into the old rotten dogmatism, and the contempt from which metaphysical science was to have been rescued, remained the same as ever.

【蓝公武译本】在最近时期因有一种关于人类悟性之说明学问——声望卓著之洛克所著之悟性论——似将终结一切论争,且关于玄学自身所主张之地位,似亦受有最后判决。但其结果则适相反。盖虽推寻玄学之世系,谓其出自“通常经验”之卑贱门地,以图动摇其所谓女王之僭称,但以事实而言,此种世系表实为妄造,故玄学仍继续固执其自身所主张之地位。因而玄学后退至古朽之独断论,复复忍受其所已振拔之鄙视地位。

【牟宗三译本】近时,通过一种对于人类知性底生理检查——大名鼎鼎的陆克底检查工作,这看起来好像是对于这一切争辩作了一个结束,而形而上学底要求似亦接受了最后的判断。但是这已被证明完全不如此。因为不管怎样试想藉著把这设想的女王底族系追溯到起源于通常的经验这种庸俗的起源,来对于这设想的女王之虚伪的要求加以怀疑,这种族谱事实上是虚构地被捏造成的,而她亦仍然要继续去高举她的要求。依此,形而上学又退回而跌入了那古代陈旧的独断主义,因而又遭受了[它所要脱离]的那种贬视。

【韦卓民译本】在最近的时候,通过关于人类知性[“知性”是原德文的Verstand,英译为understanding,旧译为“悟性”(亦有译为“理智”,“理解”的。——整理者)——中译者]的某种本质的说明(“本质的说明”在这里是英译physiology——原德文的physiologic,之译。这词通常译为“生理学”,但依原希腊文的physiologie——即physio+slogia,原是“自然”即“本性”之“学问”或“学说”,故有此中译。——中译者),即著名的洛克(Locke)[指英人洛克的《人类理解论》(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说的。——中译者]的那种说明,好像一切这些争论看来是可以得到结束似的,而形而上学的各种要求就可以获得其最后的判决了。但是结果却适得其反。原因就是,虽然想追寻伪女王的从平凡经验而来的这种鄙俗的出身,来使人怀疑到她的僭妄,可是这个世系在事实上却是伪造无凭的,于是她就始终能够坚持着她的要求。结果就是形而上学退回到古老陈旧的独断主义上去,而这样就再次受到本应摆脱了的貌视。

【李秋零译本】在近代,虽然一度看起来好像通过(由著名的洛克提出的)人类知性的某种自然学已经结束了这一切争论,并完全确定了那些要求的合法性;但人们发现的却是,尽管那位所谓的女王的出生乃来自平常经验的贱民,因而她的非分要求必然理应受到怀疑,但由于这个血统事实上是虚假地为她捏造的,所以她还一再坚持她的要求,由此一切都又堕入陈旧的、腐朽的独断论,并由此堕入人们曾想使科学摆脱的那种蔑视。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本】在近代,虽然一度看来这一切争论似乎应当通过(由著名的洛克所提出的)人类知性的某种自然之学(Physiologie)[原译作“生理学”,但康德这里是用的Physiologie一词的希腊文原意,兹改之——译者]来作一个了结,并对那些要求的合法性进行完全的裁决;但结果却是,尽管那位所谓的女王的出身是来自普通经验的贱民,因而她的非分要求本来是理应受到怀疑的,然而,由于这一世系事实上是虚假地为她捏造出来的,而她还一味地坚持[原译作“她就可以仍然坚持”,意思不明,兹改之——译者]她的要求,这就使得一切又重新坠入那陈旧的、千疮百孔的独断论中去,并由此而陷入到人们想到使科学摆脱出来的那种被蔑视的境地。

【邓晓芒句读本】

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也可以译作《人类知性论》)中对人类知性的方方面面进行了详尽的分析,这些分析都是把人类的知性当作一个自然对象来看待,因此康德把它不称之为形而上学或哲学,而称之为“自然之学”,也就是用物理学或自然科学的方式来研究人的认知的结构。在这方面,洛克可以说是做到了最大可能的完备和系统化,人们似乎可以认为他已经对人类认识能力的各种要素的作用的合法性作出了“完全的裁决”。

洛克的哲学实际上还是经验论哲学,康德称之为“出身”于“普通经验的贱民”,并没有任何先天的高贵之处,按照康德的看法经验派必然要成为怀疑论;但是洛克仍然主张这种经验知识具有形而上学的认识论意义,即能够认识事物本身,但这种要求实际上是经验派所不可能提出来的,所以康德说这种形而上学的世系“虚假地为她捏造出来的”。但洛克的这位“女王”仍然一味地提出这种认识事物本身的要求,这就使得洛克的哲学又重新堕入独断论中去了,也就是没有根据地认定自己的知识就是对自在之物本身的认知。而这种无根据也正是人们蔑视形而上学的根本症结,它使形而上学名誉扫地,得到了“伪科学”的恶名。

不过,康德如此批评洛克是有些不太公平的,因为在洛克的哲学中已经包含有后来由休谟发挥出来的不可知论因素了,他首先把我们从感官直接所获得的感觉,如色、声、香、味等等,称之为事物的“第二性的质”,是由我们感官的性质所决定的,因而是主观的,只有体积、形相、运动、数量等等才属于“第一性的质”,可见他并不完全相信我们的感觉经验;其次他认为即使第一性的质,也只是我们对于客观实体所知道的“名义本质”,而不是它们的“实在本质”,实体的本质我们是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这就已经有不可知论的色彩了。这正是休谟后来提出怀疑论和不可知论的最初的思想起源。

当然洛克的体系中是包含尖锐的矛盾的,他甚至不太关心使自己的这种矛盾调和起来,所以康德说他是独断论也没错,只是不全面。

第四段第三部分:

At present, after everything has been tried, so they say, and tried in vain, there reign in philosophy weariness and complete indifferentism, the mother of chaos and night in all sciences but, at the same time, the spring or, at least, the prelude of their near reform and of a new light, after an ill-applied study has rendered them dark, confused, and useless.

【蓝公武译本】今则信为一切方法俱已用尽无效,对于玄学之态度,皆成为倦怠而冷淡——在一切学问中,玄学为混乱及黑暗之母,所幸在此种事例中,实为一切学问未来革新及更生之源泉,至少亦为其序幕。盖玄学至少已终结其所妄用之勤劳,此种妄用之勤劳,乃使玄学陷于黑暗、混乱及无效用者也。

【牟宗三译本】现在,在[大家相信一切方法皆被试过而又见其为不适用]之后,流行的心情便是厌倦与完全的淡漠,这厌倦与淡漠,在一切学问中,是混沌与黑暗之母,但是幸而即在此混沌与黑暗之情形中,厌倦与淡漠又是[一切学问底接近改革与恢复]底根源,即不说是根源,至少也是[一切学问底接近改革与恢复]底序幕或前奏。因为这厌倦与淡漠至少可以使那种[曾把一切学问弄成这样黑暗、混乱,而不堪用的[恶劣应用的勤勉](ill-applied industry)]归于结束。

【韦卓民译本】时至今日,一般认为,一切方法都试用过了,而依然无济于事,流行的态度就是对于形而上学的讨厌而怀着完全冷淡的看法——在一切学科中,形而上学就是混沌和黑暗之母,所幸这种情况反成为将要来临的革新与复兴的来源,或者说,至少是其前奏曲。因为形而上学至少已停止其妄用的勤劳,而这种妄用的勤劳使形而上学成为暗淡、紊乱与毫无用处。

【李秋零译本】如今,在一切道路(正如人们所相信的那样)都徒劳地尝试过之后,厌倦和完全的冷淡这个混乱和黑夜之母在科学中占了统治地位,但同时,在科学由于错用勤奋而变得模糊、混乱和不适用的时候,毕竟还有其临近改造和澄清的源泉,至少是有其序幕。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本】今天,当一切道路(正如人们所以为的)都白费力气地尝试过了之后,在科学中占统治的是厌倦和彻底的冷淡态度,是浑沌和黑夜之母,但毕竟也有这些科学临近改造和澄清的苗头,至少是其序幕,它们是由于用力用得完全不是地方而变得模糊、混乱和不适用的。

【邓晓芒句读本】

康德的时代哲学界就是这样一片混乱的状态,但也不是毫无希望,而是在这种混乱中包含着“这些科学临近改造和澄清的苗头”,这是康德独具慧眼看出来的,“这些科学”指形而上学的各种形态,唯理论和经验论,独断论和怀疑论,康德自认为负有历史使命来改造和澄清它们。但他并不想把它们全盘抛弃,而只是想把它们作一个调和,吸取它们各自的长处,批判它们的缺点。他承认,这些学说都有其合理之处,只是“用力用得完全不是地方”,从而把问题搞乱了。但只要对它们所展示出来的问题进行一番彻底的清理,康德认为将拉开真正科学的形而上学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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