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风文斓】六股杈的老柿树(中篇小说)/ 周海峰
六股杈的老柿树(中篇小说)
周海峰
九
伏月里,爹动身去市里,爹是找天星哥的。自从安葬二姑父后,天星哥很少来我家,那年春节,天星哥曾来我家一次,他是坐一辆黑色小轿车来的。他大学毕业后先在省科委工作,后来的一次机会,他当上了副市长。天星哥给爹带来两瓶“五粮液”酒,一条“中华”香烟,还有咖啡,牛奶……。天星哥的到来,轰动了我们村子,爹的头顶罩上了一道光圈。人们翘着拇指夸赞他有个好外甥。
一天,村长来到我家,叫爹去市里求天星哥给村上拨些修路款。爹知道,村上出行的道路凹凸不平,外村人讽刺村上路晴天能卧驴,雨天能养鱼。按爹的人格,他是决不会找表哥说私情的。但政策上说,要得富,先修路。修路是村上的事,村上无钱,不找外甥行么?爹在抽过一晌闷烟之后,就向市里动身了。
天星哥住在幸福小区三号楼二单元二楼西户,三室一厅,甚是阔绰气派。爹叩开门,他脚上穿着土布鞋,按常规,进门要换脱鞋,但他没有这个习惯。表哥还未回家,接待爹的表嫂不好言明,任由爹穿着土布鞋坐到客厅欧式沙发上。爹脚上的尘土给红亮的地板上印上几个明晰的脚印,表嫂当即取过拖把,拖净印痕。她给爹倒了一盅茶水,取了香烟。爹平时喝茶用的是碗,一盅茶水被他一口就喝光了。表嫂见爹喝完,就又倒一盅,爹还是一口就喝光了。爹一连喝了三盅,就取出烟锅,打着火吸他的旱烟。在家里时,爹每吸完一锅烟,就在炕边上梆梆磕掉烟灰。爹吸着旱烟,使客厅里充满浓烈的烟味。表嫂大概闻不得旱烟味,打了几个喷嚏。她给爹递上机制香烟,叫他换个口味。爹吸惯了旱烟,抽那纸烟没劲。表嫂叫爹试试看。爹盛情难却,就换上香烟。他习惯性地磕烟锅,“当”一下,烟锅磕在茶几边上。他立即省悟自己身处异地,待收敛时,烟灰已落在地板上。表嫂立即递过烟灰盒说。叫他把烟灰磕在烟灰盒里。爹只觉面皮有些发烧,他竭力镇静一下自己,点燃火吸着香烟。吸了几口说没劲。表嫂笑着说烟是好猫烟,一根值一元钱哩。父亲嗯一声,立即在烟灰盒里摁灭烟,说烟贵不吸了。表嫂说烟不贵,天星有好几条,觉得好吸,回去时带几条慢慢吸。爹说农民腰里有几个钱?只怕今天吸了,明天嘴馋吸不起,就又吸他的旱烟。表嫂见状,打电话,催天星表哥回家,说是舅父来了。
半小时后,天星哥回家了,他换上拖鞋,到靠门边的卫生间擦洗了手脸,然后到客厅拜见爹。天星哥彬彬有礼,他给爹递上中华烟,叫爹收起他的烟锅,爹说香烟没劲。天星哥摆摆胖乎乎的手说:“舅,你要改变观念,到城里吸老旱烟,别人看见,是会瞧不起的”。
爹说:“一辈子打牛后半截的土包子,人笑能咋样,不笑能咋样?”
说话间已是吃午饭时间,表嫂问爹喜欢吃什么。爹说不管吃啥都行。表哥说不在家里吃,到外边吃。他掏出手机,说了几句什么。一刻钟时间,有人上楼,请表哥表嫂和父亲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会儿,爹落座在醉仙酒楼一个包间,内室装潢,高档豪华,壁上有幅字迹潇洒的对联:杯杯美酒,醉忘身旁沉浮事,快乐在似醉非醉;道道佳肴,香醒世上宠辱梦,逍遥见似仙非仙。天星哥问爹吃什么,叫他点几样适合自己口味的菜肴。爹目光停留在对联上,好象没听见表哥的问话,当表哥重复问话后,爹恍然回眸,谦和地说:“好,好,吃啥都好,只是甭浪费就好”。说话间,凉菜、热菜次序上桌,分别为香菇、香椿、香菜、尖椒,中华鲟、鲫鱼、龙虾,腰果、排骨、梅菜扣肉、三鲜汤……;酒为五粮液,饮料为红牛、露露;主食为米饭、浆水面。这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结束时,爹摸索着掏出身上一张四老人的百元现钞开账。天星哥拦住爹,向服务小姐买单。服务小姐递过账单,爹看了一下,不由瞪大了眼,呀,二千多块。爹迟疑、惊慌。
天星哥微微笑着,将账单递给身边的文秘,文秘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服务小姐就拿走了。路上,天星哥问爹吃好没有。爹说,我本来只要三元一碗的刀削面就行,没想到破费这么多。表嫂说现在的人是吃好,而不是吃饱,在深圳,一席饭三五仟元家常便饭。爹沉默了,他想起社会上流传的顺口溜:嘴上叼的四口油,屁股下压的两层楼,一顿饭是一头牛。看来,传说一点不假。
天星哥送爹回到住室,快到上班时间,他问爹来市里有什么事,想去那里游玩,叫表嫂陪同。爹想起他来的使命,话到口边,喉头骨转动了一下,又强咽下去。他说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天星哥说有什么事就说,没事多住几天,到城里游玩,游玩。天星哥说完就上班去了。表嫂领父亲逛了趟公园。
天黑时,表哥给表嫂打电话,说他晚上开会,叫照料好爹的吃饭、休息。入睡前,表嫂打来水,叫爹洗脚。爹在家里没有洗脚的习惯,就说今天又没拉粪,掏茅坑,脚净着。表嫂没说什么,就随爹了。爹上床后,抱着自己的脚闻了闻,臭,就是臭,吐口唾沫,用手搓,就搓下些许汗泥。爹望着床上洁白的床单,心想,弄脏床单怎么办呢,这里不比自己家里,弄不好要被外甥媳妇讥笑的。他后悔没有洗脚,就想下床打水清洗,又觉不当。于是,他坐在床边,思想弥补办法。忽然,他发现桌上的塑料包装袋,那是表嫂下午为他买香蕉、柑桔提回的。他微微笑了笑,倒下水果,取过包装袋,一只脚上套上一只。他抚摸了一下包装好的双脚,嘴角挂着微笑入睡了。
第二早,表嫂整理房间,爹已经起床,坐在床边抽旱烟。表嫂发现水果少了塑料袋,散乱地摆放在桌子上。寻找时却发现塑料袋跑到爹两只脚上去了。爹意识到表嫂搜寻的目光,随解释他没弄脏铺盖。表嫂先是一愣。随机“噗哧”一声,掩嘴走出房间去了。
爹再次见到天星哥时已到第二天晚上了,大概表嫂报告了爹给脚上套塑料袋的事,天星哥微笑着,领爹洗了个热水澡。夜深了,爹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抽旱烟。表哥陪他坐着,直到十二点,爹还不入睡。天星哥催他休息。爹说就睡,就睡,只是……。天星哥问爹只是什么。爹吞吞吐吐说出村上人派他来耍面情,求外甥拨款修路的事。天星哥沉思了一下说:“舅,村上麻烦事不要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噢,麻烦?我不用麻烦”。爹抽起他的老旱烟。
第二早,爹起床后就搭车回村了。爹把一万元的修路款交到村上,那是他向天奎哥借的,天奎哥成了养殖专业户。村人夸赞爹和他的外甥天星哥。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心里却添了几分惆怅。
爹现在已到暮年,老亲戚差不多少了来往。金铃姐因天奎哥四时八节走我家的原因,与我家断了关系。
银铃姐嫁与一个老实巴脚的农民,精神病时犯时好。天星哥因公务繁忙,很少来我家。爹脚步滞重了,不大出门了。院子里的老柿树已在屋舍翻修时挖掉了。爹噙着旱烟锅,蹲在屋檐前,一边怔怔地望着老柿树生长过的地方,一边默默地抽着旱烟,计算着它的年轮……(完)
作者简介:周海峰,男,陕西乾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西部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作协文学院班固书院副院长,乾县原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结集有中短篇小说集《小城有梦》,散文集《追日》,报告文学集《在龙卷风劫袭过的地方》。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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