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诗社||著名作家沈天鸿为《田荣作品集》作的《序》
沈天鸿,安徽望江县人。著名诗人、评论家、散文家。中国作协会员。曾任安徽省作协第四届、第五届副主席。
沈天鸿
田荣拟印行他的散文随笔集,嘱我写序,自是不能辞——
我与他相识于四十多年前,那时他从其故乡庐江来到望江县,在太慈区(那时叫红旗区)文化馆宣传队做事(后来做小学民办教师),我则是望江县漳湖公社渔业大队的渔民。可能是1977年,我出差去望江县城,因为张天翔第一次见到了田荣。缘由是天翔、田荣和我都喜欢写作(那时望江县二十岁左右并被看好的作者还有华阳的汪金满、张邦来)。第二次见面是次年冬天,我在赛口借了一辆自行车,取道大湾、拦河坝,到沈冲去看田荣,在他家住了一晚。
青葱岁月中,因为文学的召唤和他和望江其他朋友相聚的情景,似乎就在昨日,一切都未蒙尘。
田荣的作品,尤其是散文中的许多篇章,其中的时间,正是属于他的青葱岁月,包括他的童年。总之,是他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时间经验知觉的重现。重现就是回忆。为什么回忆?并且要用文字也就是散文的形式将它固定、显示出来?首先,回忆是生命感知形式中的一种,甚至是最重要的一种,因为在即时经历时人是来不及很好地进行生命感知的,将时间经验知觉成功地转换成生命感知,是在“事后”,即通过回忆。另一个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回忆会从内部温暖你,同时也会从内部剧烈地切割你”(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而这种内部温暖与内部剧烈的切割,是生命与心灵的需要。回忆为何具有这对立又统一的两种功能?因为回忆的情绪逻辑与即时的情绪逻辑是不大一样的,不论你回忆的是什么,回忆的情绪逻辑总是使回忆者的情绪在温暖与温暖的反面或者对面这两极之间循环。生命的质感也是由此产生而获得。
所以,读田荣这些写得很温馨很美好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往事与其故乡的风土景物,自然是很容易就感受到洋溢于表层的彼时的温暖,但能感受到隐藏在“背后”的无时间的切割之痛,才算是真正读懂了这些散文。
自我生命历程中获得的时间经验知觉是田荣散文的来源,也是他散文的肌肉与骨骼。空间在田荣的散文中是依附于所“记录”的那个时间经验知觉片段的时间的。这样的空间是失去本体的空间,所以,田荣的散文中是没有真正的空间的,但也因为这样,时间被突出,而时间被突出就是生命感被突出,因此读田荣写他童年、少年、青年时他故乡的人和事和景物,总会感到有一个乡村孩子的身影在其中走动——因为被写出的这些,都是那时的田荣的生命的感觉。
故乡,是在离开后才有的。
散文,是需要有生命的感觉的。
也由于没有真正的空间,田荣的这些散文在美学上巧合了1988年迈克·费瑟斯通在《日常生活审美化》中提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日常生活审美化是目前这个时代席卷全球的文化现象,其中包括文学艺术。传统的美学观念,包括现代主义的,可以用康德对美的定义来概括:美是纯粹的、无功利的。而日常生活都可以审美化的观念,颠覆了传统的美学观念,打破了审美的无功利原则,由精神层面进入物质层面(不排除精神,但不要求上升到纯粹的精神,精神与物质地位持平),由精英化转变为普遍化。所以,田荣的散文是多数人的,而不是极少数人的。
田荣散文的又一点意义是,有许多篇章以他故乡为代表,素描式地再现并保存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乃至其后中国乡村的风土习俗人情。梁漱溟认为中国是农业社会,其社会是以乡村为本的。“以乡村为本的社会”意味着传统的中国文化基因是在中国乡村诞生、成长和运行的,中国乡村是中国文化的根源所在,就是五千年的中国。风土习俗人情是其载体与体现。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改革开放,尤其是其中飞速推进的城市化进程,使大批乡村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2000年天津大学公布的调查说,中国有370万个村庄,10年后已只有260万个,平均一天消失将近300个村庄。现在是2020年了,不知还有多少村庄。乡村消失,乡村的历史与中国传统文化基因也随之正在消失。冯骥才就曾因此记录了天津郊区南乡36个村庄的风土习俗。田荣写这些散文时可能并没有像冯骥才那样有着明确的记录保存的意识,但客观上他做了与冯骥才一样的事,善莫大焉。
一个人一生能做的事很少,一直坚持做下来的更少。田荣一直在做写作这件事,现在结集印行了,可喜,可慰,谨以此为其序,并为之贺。
2020.7.6 于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