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的红衣衫

通往乡村的公路上,车子风驰电掣向家乡驶去。在老公的护送下,春桃归心似箭。春桃是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如今事业有成,在一企业上班,从上学起就喜欢文学,业余时间通过努力,如今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坐在副驾驶上的春桃心急如焚,她要去见一个人,她生命中最想见的人。无边的思绪,蔓延了整个心头。

春桃出生在阳春三月,娘生她那会儿是一个雨后的早晨,漫坡田的桃花正在盛开,东方的天穹上挂着一道平时罕见的七色彩虹。婶娘说,这是瑞祥之像,以后这孩子肯定有福,诸事有贵人相帮,遇难呈祥,于是取名春桃。春桃上有两个姐姐,爹也盼望着这次能是个男孩儿,虽没有如意,但面对生性乖巧灵气的三姑娘,爹还是蛮喜欢的。作为家中的幺女,家人自然都娇惯着她。

六七岁的春桃,可爱活泼,姐姐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把她打扮得像一只花蝴蝶,还为她编爪健发辫,扎上绿纱巾或红绸带,像极了电影中“哪吒”的造型。娘也常常给她做红衣衫。在小伙伴当中,这是很受人羡慕的了。

像所有的小孩一样,春桃也常常缠着大人,问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对于小孩子们的刨根问底,淳朴的家乡人总会说你们都是那田园里,沟渠边上槡树墩底下挖出来的。那时小,对自己身世的由来是谜一样的故事。年龄再大一点,便不满意这个答案,于是再问娘亲。邻居老奶奶便说:“你们都是西县来的,你那西县娘头上盘着巴巴纽(盘起的发髻),脚穿的鞋带着钩儿。西县那里穷,来这里讨饭吃,为了活命,把你扔下的……”这个答案,孩子们好一段时间都深信不疑。有时孩子们淘气,怏得娘没办法了,就会说:“再不听话,找你西县娘去吧!”

那天春桃和娘赌气,背着家人偷偷跑出好远。也不知道离家几里地了,总之跑了半天,才感到害怕。炎炎的夏日,口渴得厉害,加上一上午没有吃东西,饥渴难耐,再没了跑动的欲念,于是走向一户农舍。黑漆的大门紧紧闭着,一把大铜锁衬着火红的对联,甚是醒目。很显然,主人可能此时在农田里劳作。累得精疲力尽的春桃,靠在高高门槛上,坐了下去,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春桃已躺在农家土炕上,眼前站着一个比自己年龄大的小男孩,他高兴地嚷道:“娘,娘,快来,妹妹醒了呢。”春桃这才看到一位慈祥的娘娘,向她笑着走过来,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面猴汤,说:“闺女,饿坏了吧,赶紧吃。”她也顾不上道谢,两大碗面猴汤便吃了进肚。后来才知道,自己坐门槛上晕了过去,是这位大自己五岁的哥哥放学回家发现了她。他急忙跑去坡田,叫来正在干活的娘,先是给她灌上红糖水,才救了她。

也从那时起,春桃学会了感恩与回报,那是因为救了她生命的娘娘的身世,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原来啊,娘娘叫映雪,也是个苦命人,自小爹走得早,娘拉扯她们不容易,姊妹多,养不过来,为了给孩子们寻个活路有口饭吃,就把映雪娘娘卖给了一个日子还殷实的人家。买娘娘的人家只生了一个女儿,还是个痨病殃子,待她还算不错,亲娘去送那天,是偷偷走的,说是去解手如厕,从后门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映雪娘娘后来发现娘没有了,大哭一场,因为养父母待她娇惯,好吃好喝地陪着,时间长了也不再闹腾着找亲娘了。后来,养母那个多病的姐姐早夭,养父过世。土改后,取缔买卖人口的政策,映雪娘娘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考虑到养母无人赡养,嫁人后的娘娘接来养母,尽儿女本分,孝养终老。

春桃那次离家出走,救她的哥哥名叫凌峰。怕家人着急,傍晚时分,映雪娘娘便打发他送春桃回村。家人自是千恩万谢,过后爹领着春桃上门认了映雪娘娘为干娘,两家常常走动,像亲戚一样。

坐在车内的春桃,身着鲜红的风衣,她记起多少年没有穿红衣服了。她的思绪,穿越时间的隧道,回到了20多年前的那天午后。那是在春桃婚后不久,有一天,她骑行在公路上,突然一辆大货车失去控制从路的那边横冲过来,春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路边,血,鲜红的血,像她那红衣服的颜色,从她的头部背部流了出来。在她失去意识前,她依稀可见惊呼忙碌的人群,救护车疾驰而至,再后来她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床边的老公、姐姐亲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春桃看到,凌峰哥哥也在,他有点失常,脸色腊黄。在家人的诉说中,春桃知道了自己车祸后的一切。她出事后,老公最先赶到,由于娘家离得远,父母姐姐随后而来。那天,凌峰哥陪嫂子在医院待产,哥虽大她五岁,但结婚晚,侄子还不如自己女儿年龄大。那时,春桃对优秀的哥为什么晚婚也是个谜一样的疑惑。由于失血过多,春桃需要输血,生女儿时春桃就检验出自己是稀有的RH阴型血,当时姐姐们未曾赶到,小县城医院本来血库资源就缺乏,加之她这稀有的血型,真是危在旦夕。可巧上天佑护,凌峰哥哥那年在厂里验过,和她是一样的,于是好几千Cc的珍贵血液来自哥哥的身体。哥哥又一次救了她。

春桃康复出院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一直贫血,晕高,晕血,甚至看到红色的东西都会不舒服,从此自己喜欢的红衣服再也没能穿过。那次事故在她原本俊秀的脸上留下了伤疤,也给她心灵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自卑阴影。

家人给予春桃无微不至的关心,也带她进行了多方面的治疗,但疗效不大。凌峰哥哥是才华横溢的诗词作家,知道春桃从小就喜欢写作,一直鼓励春桃,帮助她进行文学创作,重要的是为了转移她的低落情绪,重建强大的内心世界。春桃一步一步走来,趋向成功。闲时,哥哥常带着她跟团去旅游爬山,虽然哥的腿有过伤疾,但都是为了她,能感受大好河山的魅力,这几年晕高的症状也得以缓解。

就在前年,春桃重整信心,走向新的人生路的时候,凌峰哥哥身体却出现了问题,常常觉得慵懒乏力,经过全方位的检查,哥哥患上了再障性贫血,已经错过了骨髓移植的最佳时机,需要长期输血维持生命,这将意味着什么?春桃懵了,感觉天塌了。

接下来是无休无止的治疗,那些天春桃和嫂嫂娟子整日穿梭于家和医院之间。有些时日,看哥哥的病情稳定下来了,春桃才回单位上班,离家乡有不近的路程,春桃放心不下,只有两方来回奔波。那天单位派春桃去远方出差,她叮嘱嫂子一有情况随时告知她,忐忑不安地开始了行程。忙碌了好几天,春桃晚上回到宾馆。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才看到自己的电子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是凌峰哥哥发过来的。一看日期,是两天前的了。

春桃怀着重重的心情,打开这封信,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妹子,见字如面,哥在世的时间不多了,好好保重。有些心里话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不想留着遗憾离去。从你六七岁那年迷路到我家开始,一个头扎红绸带,身穿红衣衫的女孩,就深深植于我的心田,你说你喜欢在阳春三月去看桃花,我多想能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可是妹子有了心上人,当你穿上红嫁衣,我多希望那个新郎就是我。那次你出车祸,看到成了血葫芦的你,我心都碎了,我想就是把我的全部血液输给你,我也要把你的命换回来,本来哥想正大光明和别的男孩一样去追求你的,但我的腿意外伤害后,觉得实在与有才华的妹子不能般配了,我只有祝福你成为别人的嫁娘……”信看到一半,春桃已泪流满面。她记得,今天也终于解开了疑惑,那么优秀帅气的哥为什么面对别人的提亲,一推再推,那时映雪娘娘还在世,面对独生子的凌峰哥哥,常常着急他的婚事,也对春桃说过:“桃儿,劝劝你哥,老大不小的人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也不知道他咋想的,待找啥样的?从小你哥听你的,你多说说他。”春桃去劝哥时,他就说,等看着桃妹安生嫁了好人家,我再考虑。每次,看到哥像有心事瞒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桃哭得泣不成声,过去的一幕幕就像过电影,在脑海里重现。哥全力救她,哥帮助她圆文学梦,哥为她去除自卑,带她游历大好河山,哥送她坐上婚车,哥的祝福,哥的心愿……电子邮件的最后写道:“桃妹,从你23年前的那次车祸起,你再没能穿上红衣衫,拒绝红颜色,我多想看到像小时候穿着红衫的美丽的你。哥也许等不到你回家了,如果我长眠于另一个世界,恳请妹子不要难过,更不要为我流泪,在每年的清明节那天,来我坟头看看哥,请你穿好红衣衫,如有来生,我会来世上寻找身着红衣衫的妹子,做我的嫁娘……”春桃深知凌峰哥哥的一片苦心,那不是普通的红衣衫,那是让她重拾信心的希翼。这几年,春桃在哥的帮助与鼓励下心理上已获得重生,晕血晕高得到了治愈,不几天就是哥的生日了,春桃想在那天打算穿鲜艳的红衣衫,想给哥哥一份惊喜。

其实凌峰哪里知道,这几年他的输血来源来自春桃的供给。由于次数频繁,看到春桃瘦弱的身躯,医生不得不告诫她:不能再抽了,否则会要命的,在医学科技与网络通讯发达的今天,病人很容易找到血源,还是用别人的供血吧。可是春桃却坚持为哥亲力亲为,此事只有嫂嫂娟子知道,娟子也为这哭过哀求过,春桃却安慰她说,我的命是哥给我的,如果没有他救我,我7岁那年就不在人世了,这份情谊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就让我为哥做点事吧。并一再叮嘱不要告诉凌峰。

为了能过医生那一关,春桃猛吃猛喝,体重三年的光景飙升40多斤,原来娇美的身材日渐变得臃肿,春桃一想到能救凌峰哥哥,所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由于加上要服用一些营养品,来维持通畅的造血功能,春桃的身体也在渐渐发生微妙变化,上个月单位统一体检,查出她有严重的子宫肌瘤,已经癌变,还在不断恶化着。但她顾不上这些,春桃想用自己的健康来延长哥哥的生命。

声声汽车的鸣笛,拉回了春桃纷乱的思绪,已经快到市中心的医院了,嫂嫂娟子打来了电话,是焦急的催促声,春桃就知道凌峰哥哥可能不好了。

医院门口,车子还没有停稳,春桃猛推开车门,在通往病房的甬道上狂奔。虽然哥哥不希望她伤心,但她还是泪花纷飞!春桃默默祈祷:哥,你一定要等着我……

风吹过,掀起了她飘扬的红衣衫……

作者:徐彩红,笔名蔚然,山东昌邑人,昌邑文山诗书社会员。喜欢文学,绘画,摄影与旅游。文学作品见诸报刊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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