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鲜货筐】/ 郭中会
外婆的鲜货筐
郭中会
外婆这称呼,在老家特别扭。小时候,东北那地方几乎没人知道外婆指的是什么,直到现在,老家的人一直称外婆为姥姥。觉得这叫法才实在亲切。我对这称呼尤其在意,因为我的人生坐标是姥姥确立的。
姥姥的娘家姓郑,在旧社会,虽不是良田百顷的大户,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据姥姥讲,她的大爷在前清做过翰林官。家庭文化的熏陶,使得她的言谈举止处处彰显着超凡脱俗。在这三十几户的小村子中,姥姥就成了没有文化的文化人。
俗话说得好,外甥三辈不离姥姥家根,每当回忆起这句话,我总有些激动,真佩服前人的智慧和观察能力。自我记事起(或许那时还没有记事儿),听到妈妈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姥姥说”。这句开场白之后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就开始了: “老实常在,脱空长败;三人同行,必有我师;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我没有理解这些话的能力,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说这些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或许妈妈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参照物”;或许妈妈是在对于某种事物的感慨。但,刚模模糊糊记事儿的我却从心里感觉到了姥姥的神秘。
四岁那年春节、是我第一次去姥姥家磕头(拜年),事实证实了我的感觉是那么准确,姥姥神秘的有点像神仙。
那时候拜年,具有纯粹的原始味道,有些古老且程式化。新年伊始,男孩子见到长辈必须行磕头礼。磕头也是有讲究的,在妈妈反复的指导下,我费了好大劲才学会磕头,虽然只分三步。
姥姥盘腿端坐在堂屋的土炕上,这是家庭的“主室”,(那时候各家的家堂就供奉在主室的北墙上),见我们进来,姥姥抻了一下衣襟儿,磕了两下长烟袋,挪到炕沿上,笑了,“嗯,外孙子过年又长个儿了。”妈妈忙说“,给姥姥磕头(拜年),” 我按照事先演练的程序跪下了,按理磕每个头之间有一个劲作,也许姥姥心疼我,没等实施第二步,她忙说,“起来起来,快起来,” 慌乱之中,我的程序乱了,该说的话(姥姥过年大吉大利)忘了,只是接连的来了三个响头。可能这动作有些滑稽,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妈妈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有点儿虎。” “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哪,” 姥姥一边数落着妈妈一边把我抱起来。“哎呦,都抱不动了,来,给你拿点儿鲜货吃。”
姥姥的鲜货筐是爸爸用柳条儿编的,扁长形,虽不大却十分精致,仙鹤摘桃、雉鸡穿楼图案通透醒目,说是鲜货筐,里面装不了多少东西,它的实际功能是装饰或者是给人一个美好的联想。这个鲜货筐又是一个神圣的物件,众多的表兄弟,表姐妹没有一个人敢对它有非分之想。
姥姥从窗钩上取下鲜货筐,对着这群拜年的孩子说,“外孙子最小,吃点儿鲜货儿,今儿个大伙儿也都借个光儿,每人一块儿花纸儿糖。”姥姥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块儿槽子糕,刚想递给我,停下了说,“嗯,给姥姥背一段百家姓。” 吃槽子糕心切,我背的有些快,姥姥听着听着笑出了眼泪。妈妈不好意思的说,“咋整,大舌头啷叽的玩意儿。”
“这么点儿个小东西儿,话说到这个份上,听说还能写十个洋字码(阿拉伯数字)就烧高香了,”姥姥说着,又拿出两个沙果,“外孙子委后(以后)准保出息人。”
从姥姥家回来,我时刻忘不了那魔幻般的鲜货筐。更加奇怪的是,没完全记事儿的我,竟然把这次拜年的每一个细节和姥姥的每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扎实。
五岁这年,我真的记事儿了,姥姥的话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我知道姥姥喜欢会写字的人。天随人愿,这年,父亲当上了民师兼生产队的统计员,从此民校一年级语文就成了我的课本。三十几户的小村子没什么新鲜事儿,刚上幼儿园的我会写六十几个字成了全屯子的热议,姥姥自是高兴,给予我的奖赏自然就出自那鲜货筐。
说来奇怪,这有限的小筐儿,每次都有我预想不到的惊喜,“大枣,花生,柿子,梨……” 真不知道姥姥哪里弄来那么多好吃的,魔幻的鲜货筐成了我那两年的不解之谜。也成了我写字的动力。
东北的冬天寒冷异常,我讨厌这个季节;害怕这个季节。每年深冬,姥姥就呼吸困难。宽大的衣袖总是捂着嘴,让人看上去即心疼又无奈。尤其是不能总去看姥姥,妈妈说,“冷冻数九的别总去豁动门,有点儿热气全放跑了。”其实妈妈不说,我也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更没心情想那鲜货筐,一看到姥姥难受的样子,那股馋劲儿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可无论我是什么感觉,当我去看姥姥的时候,她总是习惯的取下窗钩上的鲜货筐。总是重复着一句话,“快拿着,拿着,拿着呀,听话。”
铺天盖地的“棉花套子雪”,刮了一天一夜,村子里的路彻底的被雪堵死了,温度骤降到零下三十多度。村子里的人像接到通知一样,开始“猫冬”。好几天没去姥姥家了,妈妈看看我的铅笔和那堆本子说,“不好好练字,心不在肝上,惦记姥姥吧?明天去后街(hai)(姥姥家)。”
几天时间,姥姥的变化太大了,那个长烟袋紧贴炕头儿的墙边儿放着,她的脸灰的有些怕人,呼吸明显困难。见我和妈妈进来,她放下捂着嘴的手绢,习惯性的看看窗钩上的鲜货筐说,“唉,入冬就没礼拜过(敬神、上供、烧香),没有鲜货了,八成儿(可能)外孙子今后吃不上了。”妈妈赶紧接过话,“能、能,这病多少年了,过了数九就能好。”妈妈虽然嘴上那么说,可眼泪终究未能止住。突然姥姥指着鲜货筐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快摘下来,还有两块儿金纸糖。”姥姥从妈妈手里接过筐说,“该着外孙有口福儿。”
第三天夜里大约十一点左右,妈妈从姥姥家回来,一条很长的白布从头到脚遮盖着整个后身。我被妈妈的突然变化惊呆了,本能的感觉出了大事。
“你姥姥走了,”妈妈见我没听懂,又重复一遍,“唉,你姥姥没了,” 说着又拿出一条白布系在我的腰上说,“走,给你姥姥烧几张纸吧!”我有点儿傻了,不相信这是真的,呆呆的站在那里。“心思啥哪,戴上帽子赶紧走。妈妈着急的催促。
姥姥灵棺前的瓦盆旁边放着几大摞黄纸。妈妈用手指了一下,“ 跪在你大舅旁边儿, 像你大舅那样烧,听着没。” 大舅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我说,“孩子孝布上怎么没加红(红布)?”
“忘了,将就着吧,”妈妈说,
“哎呀,犯忌讳,快回去找,”
“唉,哪有那个心思啊,”
“不信不行,对孩子不好,还是我去找吧,“大舅有点儿 嗔怪妈妈的意思。
“用红金纸行吗?”我从兜里掏出姥姥最后一次给我的两块糖,把这糖纸别在了腰间的白布上。
燃烧的火苗儿猛然跳动两下,飞起一串火星,我知道,姥姥放心的走了。
作者简介:郭中会,笔名:冰雪山人。黑龙江省尾山农场人,现住江苏省盐城市。曾任高中美术,书法教师和老年大学书法教师。爱好文学。散文、诗歌、小说曾在《当代文学》《大东北文学》《文学微刊》《世界作家文集》《中国乡土作家》《北方当代文学》《九州作家》《长江作家》等平台推出。现为:大东北文学签约作者,乡村精短文学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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