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黑格尔对中国的唯一了解,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国家

黑格尔尽管没有到过中国,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大洋以外的德国对中国发出一些看法,关于黑格尔对中国的评价,主要集中为:一、中国没有真正的历史;二、中国没有西方式的哲学和道德。

当然需要注意这里的“没有”并不是绝对否定句,而是基于黑格尔的历史观和哲学观对中国历史和哲学做出的评判,这种判断是在黑格尔自身的历史观和哲学观里做出的评价,而非简单说中国没有历史,因为我们一般理解的历史是指过去既定的现实。

这是一种由时间和现实组成的概念,但在黑格尔那里,他所说的历史是一种动态的、变化的、进步的概念,譬如你昨天还是一个文盲,今天却成为了一个教授,昨天是一位女性,今天却成了一个男性,这种构成变化的、动态的进程,在黑格尔看来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历史。

因此他的依据是中国封建王朝不过是一种循环往复的轮回,所以他说:

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

网络上有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中国古代王朝为什么走不出300年的怪圈?

翻开中国历史年表,大家基本上也可以看到古代封建王朝300年左右就灭亡,然后又换另一个政权,但是尽管王朝更替在中国历史上很频繁,但是真正有意义的事物却很少诞生,譬如西方封建王朝完成了从封建到民主国家的进程,但是中国王朝始终处于一种轮回重复的处境。

所以黑格尔说:

我们在谈论这个帝国最古老的历史时,并不是谈论他的以往,而是谈论它当今的最新形态。

这个很好理解,封建制度一直很坚挺,儒家啦,道家啦,佛教啦这些文化始终是这个民族的文化主流,一直被古代的知识分子和统治者反复的强调,譬如像朱熹、王阳明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儒家的基础上继续阐述。但这些思想对国家的影响微乎其微,既没有对国家政权产生影响,也没有对大众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所以按照黑格尔的历史观,清朝以后到今天的中国才算是有历史,因为这段历史不再轮回重复了,它具有了一种动态的变化和发展以及进步,清朝那时候是封建制度,而且还有很多现在看来是落后陋习的价值观念以及习俗,但现在封建制度瓦解了,很多落后陋习也没有了,也诞生了科学技术……以前不受重视的商业现在也很发达了。

这些动态发展的事物最终才构成了“有意义的历史”,而像今天上班,明天上班,后天继续上班,每天过着这种三点一线重复的生活,在黑格尔看来并不算真正有意义的历史,只不过是对昨天的一再重复而已。这是黑格尔基于自己的历史观做出的评判。

有趣的是,罗素在《论中国的性格》中谈到西方人的性格说:

我们西方人崇尚“进步”……如果有人问我,机器是否真正地改善了这个世界?这个问题会使我们的回答语无伦次:机器确实给世界带来了很大的变化,因此,它使世界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我们确信,十有八九所谓崇尚“进步”的西方人,所谓爱好“进步”实际上是嗜好权力,喜欢根据自己的主观意愿,使事物发生变化和差异……恰恰是这种特有的气质,使西方民族具有“进取性”。

或许正是因为西方人的性格中崇尚“进步”,所以才创造了他们不断进步的历史吧。

不过,中国历史当然是有发展的,从先秦到唐宋的文化繁荣,科学技术的发展(主要是古代不重视,所以发展很有限,而这种不重视在黑格尔看来也是中国人缺乏“西方式”哲学思维的表现),其实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有这种历史的进步和动态的演变,只不过在于表现程度的深浅,以及影响的程度。

西方在世界文明中表现的最为明显和成功,从封建制度、到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它的那种演变进程始终是对过去的颠覆,最重要的是这些思想和技术最后都得到了实践,虽然中国古代也不乏天文学家、数学家和科学家,只能说文化建筑比较坚固,这些东西没有能够成功突围发展。用罗素的话来说,中国文化在东亚缺少一种外部的竞争力。

黑格尔对中国的了解并不算很深,这是因为当时他看到的有关于中国的信息都是西方传教士写的,应该说是因为资料比较少,所以导致黑格尔没有对中国做出更多比较中肯和客观的评判,但是凭借这些资料他亦能洞见其中存在的一些现象和问题,也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洞察力了。

譬如他对孔子和儒家理论的评判就非常不客气的说:

孔子和他的弟子们的谈话里面所讲的是一种常识道德,这种常识道德我们在哪里都找得到,在哪一个民族里都找得到,可能还要好些,这是毫无出色之点的东西。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从里面我们不能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

黑格尔评判什么事物都喜欢带着哲学的目光,流于表象的他也瞧不上,想要从里面找出一些真正独特、受用的东西,应该说这属于哲学家特殊的“挑剔”吧。相比之下,罗素比黑格尔接触到的资料更多,而且他还亲自到过中国,近距离的观察了这个文化。所以在态度上罗素比黑格尔对中国更有好感,这也就不难怪罗素为什么调侃黑格尔说:

黑格尔对中国的唯一了解,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国家。

爱因斯坦曾经到日本讲学的时候在上海停留三天,在这三天里爱因斯坦近距离的接触了中国人,但是他对那时候中国人的评价就不是那么悦耳了,虽然说的是客观事实,但是缺乏深入了解,仅仅三天的时间并不足以使这位看穿宇宙的大物理学家看穿中国人。

相比较之下,在中国待过一年的罗素则更有发言权了,他在《论中国人的性格》、《中国的问题》这些文章和书籍中比较透彻和广泛的探讨了中国的文化、性格和社会问题,很多看法在今天看来依然不失为真知灼见。不同于黑格尔,罗素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很有好感,他一度呼吁中国人要“保存国粹”,因为这事,当时周作人还写了一篇文章《罗素与国粹》对此表示反对。

其实也正常,那时候的中国积贫积弱,很多知识分子都希望借助西方文化和技术来实现强大,所以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就连鲁迅都发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言论,只能说那时候的知识分子们为了使中国强大起来,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时候,有些言论虽然有些偏激,但也是一片赤诚之心的表现。

因为罗素的这番言论,当时在国内还闹起了一场风波,很多原本支持赞美他的人最后都开始质疑他,弄的最后罗素不得不再次写文章予以申辩,表示好的留下,坏的革除,西方文化好的学,不好的不要学。但如今来看,我们一再谈复兴国学,恐怕也算安慰了一番罗素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罗素并不怎么喜欢西方人和西方文化,相比之下对中国文化和中国人很有好感,虽然他的一些评判中有美化的成分,但其中亦不乏许多非常具有洞察力的意见和评判,另一方面在我看来罗素的思想和叔本华一样都有一种冷静客观,克制和柔和的气质,这点我是很喜欢的。而黑格尔因为掌握的资料很少,了解也不如罗素深,因此他的有些言论听起来则没有罗素那般悦耳,但其中有些观点亦不乏是真知灼见,应该说这是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评判的标准不同导致的结果。

可以依此作为自省的旁白和译注,却并不必当做权威膜拜,或依此拿来作为自毁自贬的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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