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宇：签约之时
2020年9月3日，我在上完了上午第二节课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回办公室，便拿着笔与教科书向未名楼二楼会议室走去。在那里等待着本人的，是我们这些合同制教师2020年的续约签字仪式。不知不觉之间，来到赵王河——也就是济水的汊流菏水——畔的济宁市第二中学工作已有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来时是2018年的金秋时节，而此时合同将要到期，是该续约的时候了。
赶到未名楼二楼会议室，一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会议室里寥寥无几的人，我有感而发，吟出我背过的《三国演义》的开篇词《临江仙》中的两句词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当我2018年前来应聘济宁市第二中学的教师职位时，那时的这间会议室是多么人才济济啊。围着这张长桌坐满了从各地赶来的英雄豪杰，相互攀谈，憧憬在济宁二中以后的工作与生活，不亦乐乎。可如今，我们当年这一批进来的合同制教师，已经是屈指可数了：孙老师、陈老师、周老师、付老师、于老师和本人。当年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老师，我与他们一起在2018年9月14日北大培文济宁二中的开学仪式的成师礼上成为教师，在食堂一起用过餐，还聆听过其中好几位讲授的精彩课程，而现在很多人却都已是天各一方、杳无音讯了。当年的人才济济而现今落寞无比，也只有《三国演义》的开篇词可以形容，而这有关《三国演义》的想象让我一下子把思绪调回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本人，还在读初中二年级。在那年的暑假里，我们的语文老师为了让我们多读名著，布置了一项暑假作业——假期让我们阅读《三国演义》，选取其中自己最欣赏的人物，写一篇读后感。一向对历史和文学有着浓厚兴趣的我，在假期便捧起了这部名著，从头一直读到尾，而且还不止是读原著，将其改编成的电视剧（1994年版）也完全看了一遍。在这之后才提起笔来写下了那篇读后感。
开学之后，班里的同学全都上交了撰写的读后感。从其写的内容可以看得出来，绝大多数都是些敷衍应付之作；几份稍微“好”一些的，还不知道是从何处抄过来的；完全是自己创作而又写的较为出色的，全班也只有三份，其中有本人的那一份。在开学不久的一次作文课上，语文老师就让我们三个去上台朗读自己的读后感。
首先上台的那一位在读后感中认为自己最欣赏的《三国演义》中的人物是曹操。在他看来，曹操是汉末三国各路军阀中最有魅力的：在战场上可以多次以少胜多，击败强大的敌人吕布、袁术、袁绍、马超等各路诸侯；在文化方面又可以吟诗作赋，留下了《观沧海》《龟虽寿》《短歌行》等诸多名篇；性格上其豁达大度，无论是对于触怒自己的属下，还是曾经有过深仇大恨的对手都相当宽容。虽说有生之年没有统一中国，但也是真正凭借实力打下来了大半个天下，值得他欣赏与佩服。
电视剧《三国演义》（1994年版）中的司马懿
第二位上台的是我们班当时的副班长，他最欣赏的是司马懿。在文中，他说自己最为欣赏司马懿三方面的性格特质：坚明隐忍、把握时机与行为果断。在他看来，司马懿的坚明隐忍让其无论是对外敌孟达、诸葛亮、公孙渊，还是对内部敌人曹真、曹爽上都不落下风，最终熬死了他的诸多对手；坚明隐忍了多年之后，司马懿抓住了一个绝好的时机果断发动高平陵政变，一举铲除政敌，控制了政权，从而为司马氏家族的基业奠定了基础。
我是最后一个登台演讲的，本人所欣赏的人物多少让台下的听众感到诧异——姜维。在接下来的讲述中，我说了欣赏他的原因：我最欣赏的是他的忠诚与坚持。自从被诸葛亮收服以后，姜维对蜀汉便忠诚不渝。在诸葛亮死后，面对强大的曹魏伪朝，他继承了恩师的遗愿坚持北伐。虽说外有强敌，内有奸臣、宦官掣肘，但他十一次北伐仍能取得大胜两次、小胜三次、相距不克四次、大败一次、小败一次的战果，以蜀汉一州之力伐曹魏九州，能取得这样的结果堪称辉煌。虽在剑阁接受刘禅命令不得已而投降，但仍然在这时图谋恢复蜀汉。最后其奇计虽说失败，但成功地除掉了灭亡蜀汉的两大元凶钟会与邓艾，使灭蜀汉的大多数魏国将士都死于兵变之中。
“这种能够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忠诚与矢志不移的坚持，是比金子更宝贵和稀有的品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篇读后感的最后一句话我是这样写的。正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一份合同范本放到了我的面前。
会议室里传来了校办领导张主任的声音：“各位老师，如果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有谁考上公务员、事业编或者另谋高就了，请及时通知我们校办，以办好离职的相关手续。工资按办理离职手续的当日终止。”
张主任刚说完，我便说：“高三学部俄语组谭天宇承诺在校工作期间不考公务员、不考事业编、不参加其他任何单位的招聘活动。在这里工作一天，就要为济宁二中尽忠一天。”
说完以后我便打开合同，填写着合同上需要我们自己手动填写的内容。别人听了我的话后是什么表情、什么想法、什么言论——这一切仿佛与本人无关。放在本人面前的那份合同，又把本人的思绪由二十年前拉回了今天……正如《三国演义》电视剧的片尾曲唱的那样：“一页风云散啊，变幻了时空。”
当年那位欣赏曹操的同学，后来写作颇有所成，在不少刊物上都发表了他的文章，但可惜由于偏科很严重没有考上高中，读了三年中专后与别人去合伙做生意。前两年同学聚会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开了一家公司，给电影、电视剧拍摄机构编写剧本。现在他的几部剧本已经上映了，在省内的影视界已经小有名气。当年那位欣赏司马懿的同学考入了重点高中，并在高考中出色发挥，进入了一所政法大学。大学毕业之后没多久，他便考上了公务员。同学聚会时他没有到，听班里其他同学说，他现在仕途很畅通，刚过三十出头便当上了某县的团委书记。本人，这些年来的人生经历多少也像三国时姜维的北伐之路一样艰辛：考入重点中学，随后也读了本科与硕士，还曾经出过尝试读博士，但由于种种原因却没能论文答辩。回国之后的最初两年为了谋生什么都做过——上街发过传单、炒过期货、种过果树、给微信公众号写过文章。终于在2018年进入了济宁市第二中学，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承蒙我校贾校长、展校长、谢校长、王主席、董部长和郑主任的赏识，带了我校第一个俄语班，并能够取得一定的成绩。本学期更是在领导关怀之下荣升高三，取得了学业考全员通过的成绩。
电视剧《三国演义》（1994年版）中的姜维
那时我们欣赏过的历史人物，长大后都会与之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其实道理是这样的——欣赏、敬仰、崇拜的人物是内心想法的一种折射。也即是说，之所以会欣赏、敬仰、崇拜历史上那样的英雄，其实是因为英雄做到了我们想做而或者无力去做、或者不敢去做、或者做了但达不到结果的事情。这历史与现实的相通却不相同之处只能让人感慨：“兴亡谁人定啊，盛衰岂无凭啊。”
边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边把合同上需要填写的内容全部填写完毕了。张主任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于这份合同，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敬请提出，明年再续签时将会考虑大家的这些想法。”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有几位老师相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有些对于合同到期的期限提出了意见，有些对于工资数额提出了意见，还有些对于社保的问题提出了意见。轮到我的时候，我回答道：“希望下次可以签长期的合同，期限不止限于一年了。”
“那么您想要签多久的合同呢？”张主任向我问道。
“十年二十年都可以，直接签到退休也可以，”我回答道，“如果有可能，可以直接签到殉职。这样很方便，以后就不需要再续签了。”
屋里面其他人的反应，只能用“友邦人士，莫名惊诧”来形容，个个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挥了挥手中的教科书，随后下位把合同交给了张主任，说：“各位老师，下午我还有课，先走了。”
来到走廊上，关上会议室的门，我长叹了一口气。这时我脑海里浮现起了《三国演义》片尾曲的两句歌词，来形容当下的一幕颇为贴切：“担当生前事啊，何计身后评。”
拿着教科书向高三的翰林学园走去。“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我心中默念着歌词的最后一句，不由地感慨万千。蓦然回首，往事如烟。曾经的刀光剑影、鼓角铮鸣随风飘逝，只剩纸灰化蝶漫天飞舞。于中撷取一枚碎片，是血泪在那一瞬纵横，而时间在那一刻所凝聚之天地英雄气，却终能永恒，万古传扬。这英雄气穿越了整整有一千八百载的遥远时空，至今仍在感染着我们这些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