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鲜果何时丹 | 胡笑兰
文/ 胡笑兰
在岭南大地,荔枝触手可及。
我在森林里游走,看见了大片荔枝林。像这样的林子在深圳太多了,这里不乏荔枝品种的老祖宗,它们的树龄都有三四百年,生生不息、子孙繁多,连绵成一个庞大的果园。
那些雏果在枝头一晃一晃,手舞足蹈,仿佛说着:“多给我一点阳光吧。”其实无须卖萌争宠,因为岭南的土壤、风、阳光与雨水,正是为它们而生——风从不拐弯抹角,阳光会洒满角落,一场雨来了,也不会冷落了谁,它们在这片厚土里可以尽情生长。其中有些瘦果,犹如小姑娘青涩的小脸,还没有长开,正攒着一股劲。而那些饱满圆润的果子,则让树枝累弯了腰,一溜溜挂下来,像一串串小灯笼。正是因为荔枝生长期有所差异,人们品尝鲜荔枝的时日才得以拉长。
风吹来一阵阵香甜,像一只只勾人的小手指,吸引着人往荔枝林里跑。荔枝正被一溜一溜摘下来,再一筐筐运到平地,追赶着时令。在市场上购买荔枝,体验远不如在果园里品尝。园主选出一串桂味递给我,并说道,荔枝的品种主要从果皮的颜色、厚度和裂片峰,果肉的颜色、香味,以及核的大小来进行区分。裂片峰这个词我从未听过,指的是荔枝壳表面突起的小刺,刚刚摘下来的荔枝毛剌剌的,裂片峰有刺手的感觉。
荔枝的品种很多,我面前除了桂味,还有妃子笑和白糖罂。桂味因为有桂花香气而得名,妃子笑的典故家喻户晓,白糖罂则是甜度最高的荔枝,意思是甜得像一个装满白糖的罂。如果按品质区分,以桂味、糯米糍和挂绿最佳——桂味肉脆清甜,十分诱人;糯米糍以核小肉厚、汁多味浓著称;挂绿外壳红中带绿,四分微绿六分红,外皮环绕着一圈绿线。
苏轼多次在诗中表达他对荔枝的喜爱,《新年五首》曰:“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赠昙秀》曰:“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枝何时丹。”苏轼终于尝到了岭南的荔枝,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胸中诗意涌动。他甚至觉得,能吃到这么美味的荔枝,被贬到惠州也值了。虽是调侃自嘲,但他对荔枝的偏爱却是实实在在的。苏轼谪居岭南期间,生活艰苦自不必说,精神上必定也承受着巨大压力,但好在他有美食陪伴,于是就有了“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说法。“三百”是个虚数,并不是确指,与李白的“会须一饮三百杯”相当。他吃得多,吃到兴奋时,简直要迷失了,说自己要常留岭南、做岭南人。那么执着的情感,必然是出于真爱了。
著名的“妃子笑”,则果皮绿中有红,裂片峰细密,核却大于桂味和糯米糍。杨贵妃当年吃的荔枝,到底出于何地?史书中并没有明确记载,历来关于其产地有三种说法,分别是岭南、福建和巴蜀。于是,各处荔枝园又引经据典,佐证贵妃吃的荔枝就是从这个园子里摘的——也许就是眼前那棵千年的古树,也未可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家荔枝的身价扶摇直上。
但我心中又有疑问:宦官高力士为讨杨贵妃欢心,命令地方官员每年将荔枝用快马送往长安,据说常常是人困马乏,而荔枝还是新鲜的。那长途跋涉的荔枝真的还新鲜吗?白居易有几句诗回答了这个问题:“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窃以为,即便娇贵如杨贵妃,也未必能吃到色香味俱全的荔枝,恐怕口福还不如我等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