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得好诗”(第三季)001:《一个冬天的晚上》


《一个冬天的晚上》
@ 盛兴
小时候我姐一天到晚总爱哭
一个冬天的晚上
我哥趴桌上做作业
炉子早灭了
天太冷了
我哥拿着钢笔
跑到我姐面前
用她的泪水润了润笔头
转身回去继续做作业
南人品读:
看到标题,老友们都知道:一年一度的“南人评诗”又开始了。今年是第三季,延续上年栏标——“南得好诗”。意思很明了:南人读到的诗,南人认为的好诗。所以,很主观,也很局限,一孔之见,一家之言。
倒不是因为盛兴蝉联两届磨铁年度诗人奖而选择他打头炮,而是这首《一个冬天的晚上》打动了我,且对我的诗歌写作有很好的启发,才想推荐给大家欣赏、借鉴。
无论是因为文化的传承、基因的延续还是大环境的威慑,我们很多人说话都有所忌惮、有所保留,尤其遇上几次“祸从口出”,更多选择“隐而不发”“闭口不谈”,甚至做鲁迅笔下的“沉默的大多数”。
这种“沉默”带来的后果恰恰是难以让人接受的:要么一天天变得麻木,对生活再无热情,惟求自保,安于“苟话”;要么动用一身所学,搞“花言巧语”、“插科打浑”、“戏说玩笑”、“酒后之言”那套;要么一天天积攒怨气,蓄积仇恨,时刻准备着叛逆、谩骂、报复和革命。
尤其是中国的文人,在现实生活中,只是个配角——如“晴雯”一般的丫鬟——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可自己又心有不甘,既想表达“洞见”,又怕因言获罪,于是更多地选择了话不直说,写文章时绕弯子、兜圈子,写出来的文章正着看有道理,反着看有寓意。与国外的作家比起来,这种“耍滑头”的写作方法往往更费时间、更耗精力。
这首《一个冬天的晚上》恰恰是这种大文化大环境大语境下写出的杰作。
诗中描述的情节似乎很简单:冬天的晚上,一家孩子一起写作业,姐姐爱哭,哥哥钢笔没水了,于是醮着姐姐的眼泪,继续去写作业。
我惊讶于作者表达时的冷静:姐姐的哭在家事的琐碎和岁月的流逝中变得普通、平淡而日渐冰冷,偶尔的伤心变成常态的伤心,而哥哥的熟视无睹像是在说:“这样的事也值得哭?”“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哭什么哭?”
而“我”不管出于有意无意,将看到的这一幕在内心细细刻划下来,压在心底,一压数十年。而在重新回忆时,同样出奇的平静:内心的潜台词一句不说,内心的情感波澜一字不露。
盛兴曾说过,先锋写作要敢于突破“禁忌”。
我很认同这一观点。写他人的事,尤其是不指名道姓,顾虑较少,写作时会洒脱些,但也因为只是旁观,就可能写得不够真实、准确,也不够深刻;而写自己,写家人,写亲身经历,是在写自己的事,甚至要揭开“短处”“痛处”或“家丑”,有些“犯忌”,于是不少人将其视为写作禁区,时间久了就成了写作盲区,感而不发,视而不见。自己拿着“金碗”还跑到外头要饭。
在突破“禁忌”这一点上,诗人沈浩波、盛兴、君儿、图雅、释然、王林燕、张明宇等诗人,都有显著的突破和不俗的表现,或者说尝到过“禁忌”写作的“甜头”,胆子越来越大。当然了,读布考斯基的诗,你的感受会更为强烈。伊沙倡导口语诗写作,翻译布考,我理解其意就是将诗写者逼回“事实”、逼回“日常”。再深挖一步,事实的“喜剧”与事实的“悲剧”,都是事实的“诗意”,二者相较,当然是真正的“悲剧”以及“喜剧”背后藏着的“悲剧”,也即“痛”处,更让人难以忘怀、刻骨铭心,诗意也更足。
聪明的写作可以练出来,智慧的写作是活出来的。这首《一个冬天的晚上》是智慧的写作,是活出来的真诗、好诗。
好诗如冰山,有人写水上的部分,显得轻浮;有人写全了水上水下的部分,显得用力过猛;有人写北极熊溺亡,写的是生命。
这首诗,把一切都浓缩到一滴泪中,把惊涛骇浪压回平静的水面。这需要多少次删繁就简才能达到?能把时间和空间同时压缩并能不露声色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滴泪,带着时间的所有重量,落在纸上,一点点绽放出从“不敢言说”“不便言说”到“直接言说”“无需言说”的童年故事和生命之光!
著名诗人、恩师任洪渊说过,他的诗歌只写自己经历的事。今天想来,真是一语道破天机。而“禁忌”写作、“悲剧”的诗意,何尝不是我们的经历和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部分?诗人盛兴有一个愿望,盼望有一天能从任洪渊老师手中接到磨铁诗歌奖杯,去年初了心愿,可惜今年无法再续,遗憾!好在在写作真谛的把握上,两位诗人是永远心意相通的。
勿庸讳言,有些口语诗和口语诗人,写习惯了,就写水了,写飘了,写成了日记和段子,写成了家常便饭甚至小道消息,事实看不清,诗意嗅不到,倒是可以从盛兴的“禁忌”写作和“一滴泪”中受到启发。
延伸阅读:
南得好诗(001-060)
南人读诗(第一季)001-060全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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