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记
入学记
作者:李广生 摄影:孔建斌
雾散尽,天大亮,老人的故事讲完了,铁蛋和大花依偎在一起,阳光照在他们脸上,暖暖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操起了桨,吱妞吱妞的声音,那么悠扬,好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铁蛋和大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迷迷糊糊中,老人笑着对他们说,“孩子,睡吧,睡吧,我走了,这就是一个梦,所有的童年,都属于梦……”
“铁蛋——”
“大花——”
“铁蛋——”
“大花——”
声音由远及近,铁蛋首先醒来,推一推身旁的妹妹,“大花,大花。”他们在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下睡着了,睡了整整一宿。
“老爷爷呢?”大花揉着惺忪的睡眼,左顾右看。
“你也梦见老爷爷啦?”铁蛋很惊讶,“是不是划着船,还给我们讲故事?”
“嗯。”大花稍微清醒一些,使劲点了点头。
“他们在这里!”爸爸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满脸的惊喜,嘴里大喊着“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裘员外、裘夫人、裘小姐,三个人如从天降,齐刷刷站在两个孩子面前。裘员外满脸的欢喜,裘夫人满脸的怜惜,裘小姐,只有裘小姐,冷若冰霜,满脸怒气。没等裘小姐发作,乙生赶紧上前,把两个孩子抱起,快步离开。
一家人往回走,看到门口聚集一大群人,都是看房的,居然有人拿着定金。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这里要拆迁,所以买家如此踊跃。匆匆签了协议,拿到钱,一家六口,雇了辆驴车,带着简单的行李,奔向城里。
乙生感慨万千,想当初自己风尘仆仆参加招亲大会,走得就是这条路,以为人生就此步入新天地,谁想到,几年的功夫,又走回来了。
裘员外和裘夫人同样唏嘘不已,当年他们俩私定终身,与家庭决裂,流浪到这里,几十年苦心经营,裘家庄规模初见,一夜之间,庄园易主,老了老了又踏上流亡之路。
铁蛋和大花心里也暗自嘀咕,梦里的事情他们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老人说过,别管他们走多远,还会回到出发的地方,还说这是宿命。什么是宿命,他们不知道。
他们几个想着想着,同时想到了一首歌,裘员外首先唱了起来,裘夫人、乙生、铁蛋、大花也跟着唱起来: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终点又回到起点,
到现在才发觉。
哦,路过的人,
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
已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
和你相依……
“别唱啦!”裘小姐大吼一声,拉车的驴子吓了一跳,打了一声响鼻,抖露几下耳朵,几个人赶紧停下来,“别垂头丧气的,美好的新生活在向我们招手。”裘小姐大手一挥。自从不关注教育人生,她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
到了城里,买房、开店、为入学疏通关系,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累得精疲力尽。大庄园变成了小房子,大买卖变成了小门脸,大小姐变成了打工妹,两个孩子终于进入名校。
把孩子送进学校后,裘小姐长出一口气,对全家说:“这下就好了,孩子进入了名校,有名师教育,前途一片光明,我们就啥也不用管了,安心蒸肉,再创辉煌!”
话音未落,窗口飞来一只信鸽,脚上缠着一个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几个大字:速来学校!
裘小姐甚是疑惑,怎么刚回来就让我们再回去,莫非孩子惹祸了?店里正来客人,她就让裘员外到学校看看。过了一会儿,裘员外气喘吁吁的回来,对裘小姐说:“不行,人家说了,必须父母亲自去。”
没办法,裘小姐简单收拾一下,来到学校。居然是一位女先生,裘小姐没想到。女先生把铁蛋的作业本摆在裘小姐面前,上面一溜鲜红的大叉子,裘小姐觉得,就像是县衙门口的告示,在死刑犯名字上打下的朱红叉子,心里一惊。女先生问道:“你们是怎么检查的?”口气很硬,像是审犯人似的。
不知怎么回事,裘小姐自动低下头,配合女先生审问的口气,做出被审和认罪的姿态。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确实按照您的要求,我们认真检查了,可是昨天店里客人太多,我们忙到很晚,再说,有些我们也不会……”
女先生正襟危坐,对裘小姐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把孩子送到好学校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我们——”裘小姐刚要申辩,女先生接着说:“你们做家长的要清楚、要明白、要牢记,在很多时候,学校和老师是无能为力的、不能包办的、不是万能的。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你们没教好,交给我们,我们能教好吗?”
裘小姐心里暗想:“我们要是能教好还送给你干吗?”但她没敢说,女先生的气场把她震住了。
“这个孩子你再不抓紧,”女先生指着作业本,敲打出声音,像是加入了鼓点伴奏,“这孩子就完了,知道吗,这孩子就完了!输在起跑线上,一辈子他也赶不上!”
裘小姐的心随着鼓点起落,“砰砰砰”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完了,完了,完了!”这几个词在她的脑海里飞舞,像魔爪一样把她撕碎,愤怒、耻辱岩浆般在体内汹涌,哪怕寻找到一点小小的缝隙,也要喷发而出。
“好啦,今天先说到这里,”女先生站起身,“我还有事。”
裘小姐陪着笑脸问道:“您去上课吗?”她还想了解铁蛋更多的消息。
“唉,”女先生叹了一口气,“原本是有课,可是我调了,”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女先生接着说:“我儿子的先生传我,非要让我今天上午去;能多大的事,不就是作业没完成嘛,每科都留那么多作业,哪有时间完成?都是教书的,相煎何太急!”
两个人并肩走到大门口,分手之前,女先生再次语重心长的叮嘱裘小姐:“一定要抓紧,最开始这两年,至关重要,先要把孩子制服,否则以后就不好管了。咱们都是女人,也都是母亲,我理解你,不容易,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望着女先生远去的背影,裘小姐的心中五味杂陈。
晚上,铁蛋和大花一块回到家中。奇怪的是裘小姐居然没有跟铁蛋发火。放学的路上,铁蛋已经做好准备,要全力反击。在与裘小姐多次对抗的过程中,他总结出一条经验:妈妈像弹簧,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她若逼得急,跳楼又撞墙。他像一只小刺猬,张开浑身的刺,玩世不恭的走进家门。没想到裘小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啥也没说。他以为是个圈套,没敢放松警惕。直到晚饭时分,依然没啥动静,他撑不住了,恢复了原态。
只有乙生知道,裘小姐又开始关注教育人生。
吃饭时大花拒绝洗手,因为她的手臂上有先生画的小红花。裘员外很高兴,烧了一天的火,老头终于找到了感觉,他感谢当年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嘲笑,让他拥有无比强大的内心,能上能下、苦中作乐。他问道:
“大花喜欢上学吗?”
“喜欢。”大花快乐的答道。
“为什么喜欢?”裘员外又问。
“因为可以得到小红花。”大花答道。
“就因为小红花吗?”裘员外不甘心,又问。
“小红花还可以换大红花。”大花答道。
“还有呢?”裘员外又问。
“大红花可以上红花榜。”大花很兴奋。
裘员外不再问了,低头吃饭。蒸肉卖光了,他用肉汤泡米饭,加一勺辣椒,滋味比蒸肉还好。他心里想:“裘家庄的的一头母猪卖了,够给外孙女买多少红花呀。”
铁蛋写完作业,裘小姐走了进来。铁蛋立即警觉起来,他心里想:“终于来了,那就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今天挨批评了吧。”裘小姐坐到铁蛋身旁。
铁蛋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说:“是呀,那又怎么样?”
裘小姐笑了,说:“心里难受吗?”
铁蛋做梦也没想到,妈妈会问他心里的感受如何。爸爸忙着蒸肉,妈妈忙着算账,姥爷忙着烧火,姥姥忙着洗碗,谁关心过他们的心理感受啊。这一刻,铁蛋的心中涌出万般委屈,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裘小姐抱过铁蛋的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替孩子擦了擦眼泪,说:“不怕,儿子。”
铁蛋哽咽着点点头。
下面裘小姐不知道怎么做了,静静地陪着铁蛋,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因为教育人生里面说:当孩子遭遇批评、挫折的时候,家长首先要给予孩子的是安慰和同情,让他们知道,无论他们遇到什么,总有一个可以无条件包容他们、供他们疗伤的港湾。但是,教育人生没说下面怎么做。夜里,裘小姐翻看教育人生的历史记录,才发现在自己取消关注的日子里,他说:如果你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或是不能保证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陪着孩子坐一会儿,哪怕一句话不说,是最好的选择。裘小姐暗自庆幸。
当然,她还暗自庆幸一点,没有按照那些专家给出的办法和孩子进行交流。她很佩服那些专家,母子交流这件事,他们居然挖掘的如此深入,构建出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还提出若干条基本原则。专著和案例她买了好多,可是越看越糊涂,越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尝试着带着专家提出的10条基本原则和20条主要技巧坐在儿子面前,居然干张嘴,说不出话来。铁蛋很同情她,对她说:“有啥您就直说吧,这样我也跟着难受。”
经过很多次这样的纠结,她终于悟懂教育人生所说的:不要总想着教育孩子,做一个好的陪伴者,陪伴他们成长,和他们共同面对成长中的困惑,可能是最好的教育。和孩子面对面交流,在很多时候(不是在所有时候),不如和孩子肩并肩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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