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堇||徒骇河捕鱼
徒骇河捕鱼
文/小堇 图/网络
我家在徒骇河南岸,据我母亲说,老宅院紧靠河堤,她当年就是嫁到老院的。
夜里可以听到大鱼翻花的声音。她说,嫁过来后就和你爸你姑一起拉土垫新宅基,第二年你就是出生在新家里的。
我遗憾不能夜里听到大鱼翻花的声音,但新宅离河堤最多也不过百米,村里人洗澡、洗衣、给庄稼浇水都离不开这条河。大家和河的关系非同一般,无论谁要去河里干什么,都不用和河打招呼,仿佛这河就是自己家的。
河也从来不在乎。
和别家不同的是,我爷爷逮鱼,我家还有一艘小木船。我家院子里北屋的南墙上有一排大钉子,一年四季上面都挂满了渔网,院子里整天散发着一股鱼腥味。这味道让母亲难以忍受,出来进去她都要掩鼻而过。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全家人都喜欢吃这种又腥又有刺的东西,就不怕扎嘴卡到嗓子吗?父亲将吃的只剩一副完整的鱼骨架的盘子推到母亲面前,说,刺都在这儿呢,怎么会扎嘴?
母亲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坚信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只要是吃鱼,她都提心吊胆的看着我们四个小孩子,再三叮嘱一定嚼细点儿,别卡着。后来母亲生病,需要补充营养,我给她清蒸鳕鱼,干炸沙丁鱼,做好后把刺剔掉给她吃,她勉为其难的吃几口后说,也没那么腥呀。
那就把这些都吃完吧。我笑着继续剔鱼刺。
到离开人世的前几年,母亲才确定不是所有的鱼都腥,都扎嘴。
记忆里爷爷几乎每天都要划着小船去撒网,起网,回来就把网挂在屋墙的钉子上。鱼在网眼里挣扎,有的掉在地上,在地面上跳起翻两个个子,这时候奶奶就端着大盆放在网前,双手麻利地将鱼一条条从网上解放出来。大一些的直接装篓,让爷爷驮到城里去卖;小鱼就留下,双手在鱼肚子上一挤,挤出内脏,直接扔到另一个盆里。然后我们就可以等着奶奶开饭了。稍大一点的,焖一晚上,第二天就可以吃骨刺绵软的糟鱼;小一点的,奶奶炸得酥脆,刚一出锅,几双小爪子就要伸过去。
鱼,对我们家来说实在是最平常的东西。大姑说,那时候她有个同学说饿,没东西吃,她就对人家说,那你们怎么不吃鱼?
卖鱼回来,爷爷的鱼篓里会有奶奶想要的醋、酱油和盐,甚至有一两尺斜纹布,给孩子做鞋用的。爷爷心情好的时候,会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橘子瓣形状的水果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块放入我们张开的嘴巴里,然后再往每一个小手心里放一块,将剩下的包好后再放进口袋,说,走吧走吧,没有啦!
我们知道两块糖已经是爷爷给的极限,便一哄而散了。
晚上忙完一天的活计,爷爷就坐在油灯下织网或者补网。网分大网眼和小网眼。大网眼是逮大鱼用的,小网眼专门捕捞小鱼。爷爷拿着一把缠上线的梭子钻来钻去,很快就会织出一片网来。其实对那些小鱼,我们都看惯了,就希望逮住一条抱都抱不动的大鱼。
我父亲是逮大鱼的能手。有一次他逮住了一条和我小弟弟一样高的鱼,放在大水缸里,盘了两圈半,那条鱼不是我们常见的鲤鱼和草鱼,有碗口粗细,很长。我们几个围着水缸看大鱼,从心底对我父亲生出一种崇拜感,仿佛父亲那天的笑声都特别响亮,走路都特别带劲。
后来爷爷与父亲合作捕鱼。我不知道那种捕鱼法叫什么。天气比较冷了,父亲和爷爷都穿上笨重的连体橡胶衣,材质就像我们平常穿的雨靴。两个人走到河里,弯弯曲曲插了一些竹席,像是一个阵法。从父亲的解释里,我约莫了解到大鱼从这边竹席留着的口进去,从那边却出不来。晚上布阵,第二天直接拿舀子往船上舀鱼就是了。
然而直到今天,我依然怀念那条被水草困在岸边浅水里的大鱼。那年我大约六岁,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玩,捡拾螺狮回家喂鸭子。夏天水草繁茂的季节,大半个河面都被水草——爷爷称之为杂草——覆盖。那些杂草从水里直冒出来,在水面上蔓延,叶子就像缩小版的海带。忽然我看了一条如我一样长的大鱼在水草间盘旋,心头一阵猛跳,想跳下去抱住,又担心抱不动,急得在岸边直转圈。然后我对小伙伴们说,这是我先看到的大鱼,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能要。我要回家让我爸爸来捞。说完我飞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地拽着父亲就往河边跑。等父亲弄清我的意思,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跟我闺女去捞大鱼喽。可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大鱼不见了,小伙伴也不见了,我大哭起来。父亲哈哈大笑着将我扛在肩上,说我的傻闺女,哭成花猫脸就不俊了,别哭了,大鱼回家了。
大鱼果真回家了吗?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我就是那个刻舟求剑的人呀。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