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时评:“摸鱼哲学”是对无意义工作和生活压力的抵抗
作者:莫洁
从去年的“996.icu”到今年的“小镇做题家”“打工人”“内卷”,职场文化接连成为热门社会话题。在某知识共享平台上,“摸鱼哲学”接棒,成为最新讨论热词。“摸鱼哲学”的基本信条是,准点下班拒绝加班、工作差不多就行,剩下的时间干点自己的事情。结合使用语境看,“摸鱼”早已没有了“浑水摸鱼”的贬义味道。
依稀记得几年前,流传最广的还是“奋斗哲学”,那时候的职场人士和准职场人士,信奉的还是“天道酬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白手起家一步步登上人生巅峰的成功故事虽然有着浓浓的鸡汤味道,仍不妨碍众多年轻人大碗喝下,为自己打一针鸡血。而今,那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语录连同那些”为了工作可以放弃一切”的故事,遭到嘲讽、鄙夷甚至抛弃,“佛系青年”“糊涂学”“摸鱼哲学”粉墨登场。人们惊诧于职场“哲学”的突然转向,震惊于“摸鱼”“打工人”等词汇的“出圈”潜力。这些词汇在职场的不同圈层引起共鸣,以至于被不断挪用。
对于年轻人的“摸鱼哲学”,信奉“奋斗哲学”的上几代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大概是难以理解的。因为,认真努力工作然后实现财富积累和社会阶层跃迁,几乎就是他们过去几十年生活经验的缩写。至于这种上升主要是得益于站在自动扶梯上,还是自己努力向上奔跑,两者的比例到底是“五五分”还是“四六分”,大概没人会去深究。“越努力越成功”早已成为他们的思维惯性。但是对于现在的职场人来说,情况似乎已经不同以往。
过去那种实现“一夜暴富”或者在某个领域开山拓路的机会不能说没有,但已经变得很少,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人们对于通过工作来改变自己的阶层和社会地位这件事已没有太多执念。在更多人看来,工作就是一份谋生的工具,仅此而已。“打工人”在白领群体中的流行,折射出的同样是工作,尤其是非体力类工作的被祛魅。而且随着社会分工的不断细化,每个人的工作内容也越来越被局限在某一方面,工作的意义感和存在感也随着任务分工的细碎化、流水化而不断被削减。
一边是日复一日的乏善可陈和枯燥冗杂,另一边是对决策和现实相当有限的影响。对一部分人来说,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是“狗屁工作”,无疑是残酷的,但确是事实。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提出“狗屁工作”这个概念,指代那些缺乏实质性意义且毫无不要的工作。他认为,技术进步带来了生产领域的自动化,但我们并没有因此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大量无意义的岗位被创造出来。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即便认识到自己所做的是“狗屁工作”,但因为还要靠工作酬劳维持生活,不能不工作,因此将工作保持在一定限度和强度,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策略选择。
撇开物质利益角度,从文化角度来说,有学者所指出,我们所处的是一个高度一体化的竞争社会,对个体的评价标准是较为单一的,竞争的方式也是较为单一的。读一所不错的大学、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在管理体系中实现不断晋升,实现个人财富的积累,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这样的路线中竞争。直接退出竞争,较难得到社会的宽容和认可,选择这种策略的人要背负巨大的道德压力。而不断加注竞争,不能带来增益的结果是明确的、可预知的。如此说来,拒接无效加班与努力,追捧“摸鱼哲学”,是年轻人看似积极实则心酸的一种抵抗。
“摸鱼哲学”以及“内卷”等的流行背后,是年轻人对过去习焉不察的竞争机制以及更宏大的社会结构的敏锐觉察,是对以“996”为代表的职场文化和生活压力的不满,表面的狡黠背后是无奈与愤懑,以及无奈与何愤懑之后的自我安慰。人们津津乐道“摸鱼”写出科幻巨著的故事,如何“摸鱼”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写出科幻巨著这一标定个人价值和生命意义的事情,才是情绪投注之处,人们热切地渴望同样能够在结构的缝隙中能找到自我生长的机会和可能。
面对“摸鱼哲学”等一波波职场文化讨论浪潮,一笑了之或者以同样自嘲、戏谑的方式加入“捧梗”大军,并无不可。然而,无论是社会结构性问题还是劳动权益保护问题,无论是对“后工作”的探讨还是自我意义的建构,尽管艰难而复杂,但这就是我们将要面对的未来,也应由我们共同探讨和塑造。